她指著墻上的紅菩薩,一字一句地說:“我告訴你們,我都跟菩薩說好了!菩薩會幫我的!你們這群欺負我的人,一個都跑不掉!我遲早會回來報復的,你們就給我好好等著吧!”
兩個戰(zhàn)士架著她往外走,她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笑著,那笑聲在空蕩蕩的樓道里,聽著比哭還瘆人。
……
另一邊,錢曉霞的日子也不好過。
她在政治部大樓前又哭又鬧了好幾天,嗓子都喊啞了,也沒能再見到姜晚秋一面,更別提讓她賠醫(yī)藥費了。
樂首長那邊接到了通知,說是京市的領導明天就要下來和他們商量趙文昌晉升事宜,可不能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出岔子。
他大手一揮,當晚就派人把撒潑打滾的錢曉霞給“請”出了軍區(qū)大院。
錢曉霞被丟在軍區(qū)門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不過她再恨,再怨,也不能真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就這么死了。
萬般無奈之下,她只能揣著身上僅有的幾塊錢,去郵局給家里拍了加急電報,又排了半天的隊,才打通了那個長途電話。
電話一接通,她就哭喊著讓家里趕緊匯錢過來,那是王建軍的救命錢。
可電話那頭,丈夫的聲音聽起來比她還絕望。
“匯錢?我還想讓你從姜家那兒弄點錢回來呢!家里出大事了!”
錢曉霞心里“咯噔”一下。
只聽丈夫在那頭帶著哭腔說道:“你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王建華!他從東北坐火車回去的路上,手不干凈,去摸了一個女同志的屁股!”
“啥?”錢曉霞眼前一黑。
“摸就摸了,平時頂多道歉賠償也就完事了,壞就壞在,那女的不是一般人!她是咱們滬市一個大領導家的親閨女!人家一到站就報了案,建華當場就被抓了!”
“現(xiàn)在,咱家那個百貨樓天天有人來查,不是消防就是稅務!家底都快掏空了,全拿去托關系打點,還得再準備錢把建華撈出來!這可是流氓罪,要是撈不出來,是要吃槍子的!”
丈夫的聲音里充滿了崩潰:“建軍那頭……家里是真的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你那邊不是還有姜晚秋嗎?她男人不是那什么營長,那么大個官,你去找他們,想辦法從他們那兒撈點錢出來!再怎么說,他們也是建軍的姐姐、姐夫……”
后面的話,錢曉霞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而后,她眼前一黑,抓著話筒直挺挺的向后栽了過去。
……
家屬院里,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灑進來,給屋子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姜晚秋正坐在小馬扎上,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給平安收拾著明天開學要用的書包。
削得尖尖的鉛筆用根猴皮筋捆好,嶄新的田字格練習本一本本放進去,還有用報紙包的書皮,也套得整整齊齊。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嫂子!嫂子!”一個小戰(zhàn)士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連門都忘了敲,直接探進半個身子,滿臉焦急。
姜晚秋見他這副模樣,眉頭倏地一緊。
只聽那小戰(zhàn)士急急地報告道:“嫂子!前頭……前頭剛收到加急電報!是……是關于姜晚夏的!”
又是姜晚夏。
姜晚秋的心莫名沉了一下,一股說不出的煩躁涌了上來。
她不是已經(jīng)被押走了嗎?
姜晚秋將書包放在一邊,站起身對著小戰(zhàn)士走了過去:“她又作什么妖了?”
“她半路上跳車了!火車當時正經(jīng)過一座大橋,底下是一條江。她……她就那么直愣愣地沖破了看守,一頭栽了下去。”小戰(zhàn)士急忙匯報道。
那條江才剛化凍,江面寬闊,水流湍急,,江水冰得刺骨。一個人掉下去,九死一生。
“火車緊急停,有人下去找了,可那江面黑黢黢的,哪兒還有人影。等層層上報,最后派了打撈隊下去,撈上來的時候……人早就沒氣了?!毙?zhàn)士說完,小心翼翼地抬眼覷著姜晚秋的神色。
死了?
姜晚秋沒想到女人竟然會用自己的生命來為所有的事畫上句號。
真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不過也像是她們干出來的事。
“我知道了。”姜晚秋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辛苦你了,小同志,還特地跑一趟?!?/p>
小戰(zhàn)士見她臉上連一絲傷心都瞧不出來,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子里。
來之前他還真怕嫂子受不住打擊,畢竟再怎么說,那也是一奶同胞的親妹妹。現(xiàn)在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也是,姜晚夏做的那些混賬事,換誰都寒心。
小戰(zhàn)士撓撓頭:“嫂子你沒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咱們團長交代過,家里有什么事第一時間來跟你匯報。”
送走了小戰(zhàn)士,姜晚秋在門口站了許久。晚風吹來,帶著一絲涼意,她攏了攏身上的薄衫,轉(zhuǎn)身回了屋。
天擦黑的時候,趙文昌回來了。
他脫下軍帽掛在墻上,身上還帶著外頭的風塵氣。
一進屋看見姜晚秋,他緊繃了一天的臉瞬間柔和下來。
“晉升的事怎么樣了?”姜晚秋給他倒了杯熱水,隨口問道。
“都妥了。”趙文昌接過搪瓷缸子,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熨帖著他的心。
他喝了一大口水,才開口道:“我的資料已經(jīng)審核完了,京市來的領導很滿意。今天交接工作也弄得差不多了,以后……怕是會更忙一些?!?/p>
他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歉意。
姜晚秋卻笑了,眉眼彎彎。
“那肯定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嘛?!彼Z氣輕快,“你盡管忙你的,家里有我呢?!?/p>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
趙文昌睜著眼,看著天花板,黑暗中,他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晚秋,我在想,以后要是有機會調(diào)動,咱們?nèi)e的地方發(fā)展,你想回滬市,還是去京市?”
他知道她是從滬市來的,那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删┦惺鞘锥?,是全國最好的地方,他想給她最好的。
姜晚秋靜靜地聽著,黑暗中,她翻了個身,面對著他。
“我的想法不重要?!彼粗w文昌,“你的工作在哪兒發(fā)展最好,我就去哪里。你在哪里,家就在哪兒,我就在哪里。”
趙文昌沉默了一瞬,而后翻身將姜晚秋摟在了懷里。
他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貪婪地呼吸著她身上好聞的馨香。
他已經(jīng)不想糾結她到底喜不喜歡自己了。
只要她有這句話,只要她愿意一輩子待在自己身邊,他就心滿意足了。
……
第二天,是子弟學校正式開學的日子。
姜晚秋送平安到了學校,順便去辦公室找王校長,想看看自己的課表。
沒想到王校長一見她,就樂呵呵地擺了擺手:“哎喲,晚秋同志,你可不用來上課嘍!”
姜晚秋一愣。
王校長指了指她已經(jīng)開始有些明顯的肚子,笑瞇瞇的說:“你男人,趙團前幾天特地來找過我,都囑咐好了!說你現(xiàn)在懷著身子,金貴著呢,可不能再累著了。咱們這學校里的孩子,一個個都跟皮猴兒似的,沒個輕重,萬一給你撞了碰了,那可是天大的事!”
姜晚秋沒想到趙文昌連這個都想到了,那個男人心思竟然這么細。
沒有課,姜晚秋只能先回家。她臨走前,又蹲下身子,仔細給平安理了理衣領。
“在學校要好好學習,聽老師的話,可不準再調(diào)皮了,知道嗎?”
平安抿著嘴,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跑了過來,沖著平安做了個鬼臉,扯著嗓子喊:“打架大王!我們不要你了,你滾出我們學校!”
平安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眼神不善的盯著對方。
那小男孩見平安沒動作,還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想要沖著平安砸過去。
眼看一場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姜晚秋卻先他一步站了起來。
她將平安向后推了推,自己上前一步:“小朋友,莫名其妙地跑過來罵人,還想拿石頭砸人,這也是一種欺負人,你知道嗎?”
那孩子被她看得一哆嗦,梗著脖子還想嘴硬。
姜晚秋又道:“而且,我家平安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打人。除非是有些小朋友皮癢了,非想讓我家平安幫忙松松筋骨?!?/p>
最后,姜晚秋直接拿出了殺手锏:“還有,你爹媽呢?小小年紀不學好,學著欺負人,把你爹媽叫過來,我要好好問問他們怎么教育的孩子!”
那小男孩哪里見過這陣仗,嚇得“哇”的一聲哭出來,轉(zhuǎn)身就跑沒影了。
平安仰著小臉,有些驚訝地看著姜晚秋。
姜晚秋低下頭,對上兒子驚訝的目光。她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
“平安,記住媽媽的話。咱們不主動欺負人,但要是有人欺負到你頭上了,也別一個人硬碰硬。你回來告訴媽,媽給你解決?!?/p>
平安看著她,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在閃動,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從學校出來,姜晚秋看了看天色,還早。
她提著布兜,腳步輕快地走向了不遠處的供銷社。得買點好菜回去,給趙文昌做好帶過去。
他現(xiàn)在也是天天坐辦公室的人了,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樣,在訓練場上風吹日曬雨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