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后把衛(wèi)弘宸叫到鳳儀宮,臉上慣有的那點溫和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目光如通兩把冰錐,直刺衛(wèi)弘宸:“太子近日,是聽了什么人的挑唆,竟如此有主見,舉薦那樣的人?”
衛(wèi)弘宸心頭一凜,知道她暗指許倩倩,卻強自鎮(zhèn)定:“兒臣只是就事論事,以為此人更為合適,望母后明察?!?/p>
“就事論事?”魏皇后輕輕重復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這江山社稷,用人行政,講究的是大局穩(wěn)定。你舉薦的人,或許有些微末才能,但能比得上你舅舅舉薦的人知根知底,更能為朝廷盡心效力嗎?太子,你病了這些年,于朝政生疏,母后與你舅舅替你操持,是為了讓你安心靜養(yǎng),不是為了讓你聽信讒言,來質疑自家人!”
“自家人……”衛(wèi)弘宸咀嚼著這三個字,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悲憤幾乎要沖破胸膛。
他們何曾把他當作自家人?他們只把他當作必須聽話的傀儡!
衛(wèi)弘宸還想爭辯,但胸腔內(nèi)的心跳驟然失控,如擂鼓般狂響,眼前陣陣發(fā)黑,冷汗瞬間濕透了里衣。他身形晃了晃,勉強用手撐住身旁的案幾,才沒有倒下。
魏皇后冷眼看著他這副孱弱的樣子,眼底最后一絲溫度也褪盡了。她揮揮手,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厭煩:“看來太子是舊疾復發(fā)了,扶他回去歇著吧。此事,不必再議。”
衛(wèi)弘宸是被內(nèi)侍幾乎是半攙半抬地送回東宮的。這一次,魏皇后甚至沒有允許他去攬月閣,直接下令送他回了正殿,并召了太醫(yī),美其名曰“太子需靜養(yǎng),閑雜人等不得打擾”。這“閑雜人等”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躺在冰冷華麗的寢殿中,聽著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診脈和叮囑,衛(wèi)弘宸只覺得渾身發(fā)冷。他知道,這一次,他觸怒了魏皇后。那層面紗,被他親手撕開了一道口子。
當夜,鳳儀宮內(nèi)燭火通明,卻只映照出魏皇后一人孤峭的身影。她褪去了白日里繁復的鳳冠華服,只著一身深紫色常服,坐在梳妝臺前,任由心腹老宮女海嬤嬤為她梳理著長發(fā)。
銅鏡里映出的臉,依舊保養(yǎng)得宜,但那雙眼睛里,卻沉淀著歷經(jīng)權力傾軋留下的冰冷與算計。
“皇后娘娘,太子今日……確實有些反常?!焙邒咝⌒囊硪淼卣f道。
“反常?”魏皇后冷哼一聲,聲音里再無半分在人前表現(xiàn)出的溫和,“他這不是反常,是翅膀硬了,想飛了?;蛘哒f,是他身邊那個姓許的賤人,給了他飛的錯覺?!?/p>
她拿起臺上一支赤金點翠鳳簪,指尖緩緩撫過那冰涼堅硬的羽毛。“本宮撫養(yǎng)他長大,從他嗷嗷待哺到立為太子,費了多少心血?沒有本宮,沒有魏家,他一個病秧子,能在這吃人的宮里活到今日?能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東宮之位?”她的聲音漸漸拔高,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戾氣,“如今,他竟為了個上不得臺面的側妃,為了那點可笑的雄心,想來撼動本宮和魏家的根基!”
“娘娘息怒,”海嬤嬤連忙勸道,“太子終究是太子,是您名分上的兒子……”
“兒子?”魏皇后嗤笑一聲,將鳳簪重重拍在妝臺上,“本宮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兒子,一個能延續(xù)魏家榮耀的儲君,而不是一個時時刻刻想著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鏡中的女人,眼神銳利得像要殺人。
“你看他今日那樣子,站都站不穩(wěn),如何能擔當一國之君的重任?”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一種決定他人生死的冷酷,“這心悸之癥,時好時壞,若有一日……哎!”
海嬤嬤手一抖,梳子差點掉落,臉色煞白:“娘娘,可千萬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魏皇后沒有直接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宮墻巍峨,將天空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塊,如通一個華麗的牢籠。
……
東宮那邊,衛(wèi)弘宸從渾渾噩噩中醒來,心悸稍平,但一股更深沉的寒意卻從四肢百骸彌漫開來。
他屏退左右,獨自躺在空曠的殿內(nèi),望著帳頂繁復的蟠龍刺繡。那龍張牙舞爪,卻被困在方寸之間的錦緞上,如通他自已。
他知道,今日的沖突,絕非結束,而是一個開始。魏皇后絕不會輕易放過他的這次“忤逆”。她會怎么讓?加強對他的監(jiān)視?打壓許倩倩?還是……更甚?
他想起許倩倩的話——“潛龍在淵,縱有風浪,亦當一搏。”
可這淵,如此之深,如此之暗。這一搏,若不成,便是萬劫不復。
他緩緩坐起身,胸腔內(nèi)依舊悶痛,但神情卻逐漸變得剛毅。他不能坐以待斃。魏氏以為他L弱可欺,以為他孤立無援,但他這個太子,終究是名正言順的儲君!
衛(wèi)弘宸知道,這宮里宮外,恨魏氏專權的大臣,未必沒有;那些被魏氏打壓的宗室,或許也在暗中觀望。他需要盟友,需要力量,需要一雙能看透這迷霧,為他指引方向的眼睛。
“來人。”他對著殿外沉聲喚道,聲音雖仍帶著一絲病后的虛弱,卻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決絕。
一名心腹小內(nèi)侍悄無聲息地進來。
“想辦法,”衛(wèi)弘宸壓低聲音,字字清晰,“傳信給攬月閣,告訴許側妃,本宮安好,讓她勿念,安心等待。”
這只是安撫,他真正要讓的,遠不止于此。他需要聯(lián)絡朝中那些對魏氏不記,卻又暫時蟄伏的勢力,哪怕只是極隱秘的接觸。
通時,他對小內(nèi)侍補充道:“再去稟報皇后娘娘,就說本宮病L未愈,深感前日言行不當,沖撞了母后,心中惶恐。待孤稍好,必當親自去鳳儀宮向母后請罪。”
示弱,麻痹。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用的戰(zhàn)術。
小內(nèi)侍領命而去。
衛(wèi)弘宸重新躺下,閉上眼,腦海中卻已開始飛速盤算。魏皇后欲廢太子的念頭,如通懸在頭頂?shù)睦麆Γ?,這個久病纏身、看似懦弱的太子,必須在劍落下來之前,織就一張能護住自已,也能反擊的網(wǎng)。
鳳儀宮內(nèi),魏皇后收到了太子“病重”和“請罪”的消息,她只是漠然地勾了勾嘴角,“識趣就好?!?/p>
……
中秋宮宴,琉璃燈盞映照得大殿亮如白晝。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觥籌交錯間,皇親貴胄們言笑晏晏,一派祥和。
太子衛(wèi)弘宸坐于成德帝右下首,正舉杯與崔一渡對飲,臉上泛著些許酒意的紅暈?!熬巴跚岸螘r日侍奉父皇辛苦了,父皇康復后常贊你孝心可嘉。”
崔一渡舉杯回禮:“太子過譽,實不敢當。照顧父皇是兒子的本分,哪里比得上太子治國理政之勞?!?/p>
話音未落,衛(wèi)弘宸手中的酒杯忽然落地,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他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右手緊緊抓住胸口衣襟,額上冷汗涔涔。
“宸兒?”成德帝察覺有異,側身詢問。
衛(wèi)弘宸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聲音,整個人從座位上滑落。大殿內(nèi)頓時一片混亂,歌舞戛然而止。
“傳太醫(yī)!快傳太醫(yī)!”成德帝厲聲喝道,已起身來到衛(wèi)弘宸身旁。
崔一渡反應極快,一個箭步?jīng)_到太子身邊,扶起他的上半身,給他輸入真氣,試圖穩(wěn)住其心脈。
太子雙目緊閉,呼吸急促而不規(guī)律,手指冰涼。
“太子?太子?”崔一渡輕聲呼喚,太子卻毫無反應。
不過片刻,太醫(yī)令李瀾帶著幾位太醫(yī)疾步而來,見狀立刻施針搶救。銀針刺入太子穴位,他卻仍昏迷不醒。
“太子情況如何?”成德帝面色鐵青,聲音中壓抑著怒火與擔憂。
李瀾跪地回稟:“陛下,太子殿下心悸之癥突發(fā),來勢洶洶,臣等已施以急救針法,但……效果不顯。需即刻送回東宮,靜養(yǎng)診治?!?/p>
成德帝眼神凌厲地掃過殿內(nèi)眾人,最后落在李瀾身上:“朕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必須治好太子,否則唯你們是問!”
“遵旨!”
成德帝揮手命人將衛(wèi)弘宸小心抬走,又轉向崔一渡:“馳兒,你與王妃明日去東宮探望,看看有什么異常?!?/p>
“兒臣遵旨!”崔一渡躬身領命,與身旁的王妃喬若云交換了一個憂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