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書沒有睡。

在廠房新收拾出來的房間里，正緩緩抽著煙，火光明滅，煙霧繚繞。

劉飄萍將火爐內(nèi)的積灰掏了掏，又放了幾塊木炭。爐上架了不銹鋼大茶壺，燒著水，爐邊則烤著一些帶殼的花生和土豆。

秦姐取了件大衣，披在張文書身上。

對著劉飄萍說道：“飄萍，這邊沒什么事了，你也早點睡吧，累了一天了。明天的活還多，得辛苦你了?！?/p>

劉飄萍笑了笑，說道：“都是咱們自已的事，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p>

與眾人打了個招呼，就退下去了。

屋里還算暖和，空氣里是烤花生的香味。

張文書對著秦姐說道：“我看萍姐精神狀態(tài)挺好，恢復(fù)的不錯，這段時間也是辛苦你了?！?/p>

秦姐白了他一眼，說道：“跟我說什么客氣話呢。”

張文書笑道：“好，好，不說，不說。”

根據(jù)地營救的女性極多。

她們往往受過非人的摧殘，精神和肉體，都遭受了極大的傷害?；謴?fù)起來很困難，這也是當時袁自在決定送她們南下的原因。

只有在根據(jù)地這種環(huán)境穩(wěn)定，周圍人充滿善意的氛圍里，她們才能盡快恢復(fù)，活下去的幾率才會大些。

而這些女人到達根據(jù)地，所有的衣食住行，都是秦姐安排的。這種事不容易顯功，既瑣碎，又累人，很考驗人的耐心。

說到這事，靳霖也問道：“小秦，她們都還好吧？”

指的自然是那些女人。

秦姐說道：“都還好，身體治療好了，就都被我安排干活去了。跟其他人一起干，一視同仁，不多干，也不少干。肉體上多累累，心里的病就少了?！?/p>

這是根據(jù)地的風格。

自上而下，一直是這種風氣。

玄學(xué)的部分少，比較樸素。

相信吃苦耐勞，相信艱苦奮斗，相信團結(jié)就是力量，相信人多力量大。

靳霖聞言，點了點頭。

的確算是個好歸宿。

接下來，該談?wù)?jīng)事了。

張文書說道：“不出意外的話……陸市長不但活著，而且與尸群的變化有關(guān)?！?/p>

語氣頗為低沉。

理性上能想明白許多事，情緒上卻仍覺得可惜。

他對陸市長的觀感，與對董華峰，對張白凱這些人，畢竟是不同的。心底深處，會將他當成一位親切的長者。只是在人民廣場庇護所最后的那段時間，不得已，鬧掰了。

張文書當時也一反圣母的作態(tài)，下了殺心。

直接引尸群攻陷了整個庇護所。

趙世清和靳霖聞言，都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今天看到了張白凱，就能猜出大概了。

再結(jié)合犬馬人帶回來的零星消息，可以鎖定陸市長無疑。

葉玄未在人民廣場庇護所待過，沒多少感觸，問道：“那……他們這是一種怎樣的合作方式？馴化了喪尸？”

薛甜甜皺眉，說道：“喪尸是狗么？還能馴化？”

葉玄的話，倒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根據(jù)地的狗和馬，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的。

大都是從野地里帶回來的。

經(jīng)過馴化和相處，才慢慢有了眼前的規(guī)模。

當然，如今說是野狗和野馬，至于災(zāi)變之前，到底是什么來源，也很難講了。總不可能憑空冒出來的，有很大的概率，也是家養(yǎng)的。

即便喪尸，也不會憑空冒出來。

災(zāi)變之前，就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人類而已。

如果把喪尸當作狗，當作馬一樣的動物。

那馴化的說法，就是有可能的。

張文書搖搖頭，說道：“現(xiàn)在只知道他們混在一起了，具體情況，不知道。”

趙世清抬頭看著他，目光炯炯，沒有絲毫避讓，問道：“如果……他們馴化了喪尸，我們怎么面對？”

其他人聞言，都看了過來。

這個會議開始之前，許多人其實就在想這個問題了。

但都有些不敢提。

趙世清則單刀直入，避開了所有枝枝蔓蔓瑣碎的東西，直接問了出來。

這關(guān)系到對喪尸的定位，更關(guān)系到今后的斗爭路線。

絕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簡單。

大家都看著張文書。

屋內(nèi)很安靜。

烤花生的香味，越發(fā)濃郁。

張文書伸手抓了一顆，捏開了殼，將花生米丟進嘴巴里，輕輕嚼著。皺著眉頭思索，卻沒說話。

秦姐感覺氣氛沉悶。

露出一個笑容，站起了身。

拎著水壺，想著說些什么，能岔開話題。

趙世清轉(zhuǎn)頭，平靜地看了她一眼。

秦姐又乖乖坐回了位置，收斂了笑容，不敢多說話。

張文書嚼完了花生，又掏出了煙。

正摸索著火柴。

趙世清用夾子夾了塊木炭，遞到他眼前。

張文書湊過來，點燃了煙。

緩緩抽著。

他看了看大家，說道：“有些事情能和解，有些事情不能和解。

很久之前，有人給我提議。說大家可以捉點喪尸來，干那種單調(diào)的體力活，取代人力畜力，可以成為末世的‘新能源’，用來拉車，發(fā)電什么的。

這些話，你們大約也都聽過。

以我們?nèi)缃竦膶嵙?，想做到，未必很難。

但事實情況，大家也都知道。

根據(jù)地不允許有喪尸，之前是殺了埋掉，燒掉，現(xiàn)在是絞碎烘干當肥料?？偠灾?，不退縮，不和解，不寬恕，不敷衍，不留余地，不死不休。

凝聚廣大幸存者，需要一個統(tǒng)一的目標。

這個目標，就是喪尸。

只要稍稍偏差，就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結(jié)果。今天能退一步，明天就能退兩步……今天談馴化的事，明天或許就能談交朋友了。

搞‘新能源’，省時省力，是個聰明主意。

但很多時候，聰明的主意，未必能得到正確的結(jié)果。

大概率，失去了這個統(tǒng)一的目標，就會陷入凌亂的紛爭。大家都去搞自已的山頭，你弄一套做法，我弄一套做法。最后打起來，人腦袋打成狗腦袋，喪尸不打了，先搞起內(nèi)訌。”

眾人靜靜聽著。

聽著聽著，俱都放松下來。

隨著對外擴展，接觸越來越多的庇護所。

大家了解到的情況，也越來越豐富。

不是每個庇護所的都像根據(jù)地這樣。

可以肯定的是，底層的幸存者，大都害怕喪尸，恨喪尸。但庇護所的統(tǒng)治階層，卻各種各樣，并不相同。

有些庇護所里，就用鎖鏈拴著喪尸。

當有底層的幸存者不聽話的時候，就會被扔進關(guān)著喪尸的籠子里，被活活咬死吃掉。并且會讓別的幸存者圍在邊上看著，以儆效尤。

那些生活優(yōu)越的首領(lǐng)，在庇護所里生殺予奪，當土皇帝。

他們也害怕喪尸，但又害怕沒有喪尸。

災(zāi)變前，基本都是普通人。

是因為末世降臨，喪尸遍地，他們才機緣巧合，踩著別人的尸骨，當了首領(lǐng)。

是真舍不得手中的權(quán)力。

故而，竟然也會有“養(yǎng)喪尸自重”這種荒唐事。

張文書緩了緩，續(xù)道：“所以馴化也好，交朋友也罷，都不是理由。我們消滅喪尸，是因為喪尸吃人，侵占了人的生存空間。

陸市長他們跟喪尸搞在一起，不能說喪尸因為這件事，就不再邪惡了。邏輯要倒過來，只能說，陸市長他們因為這件事，變得邪惡了。

所以，我們消滅喪尸的同時，還得消滅陸市長他們……當然，我想約個時間，跟陸市長當面聊一下?！?/p>

趙世清撥了撥木炭，問道：“聊什么呢？”

張文書說道：“聊聊技術(shù)層面的事，聊聊他們合作的基礎(chǔ)，到底是什么……這件事讓我很不安，變異種的數(shù)量，增加的有些快，他們的智力，也在增長?！?/p>

眾人聞言，也都默默點頭。

很好奇，這里面的東西。

趙世清說道：“好，那咱們給他們遞個話，約個地方，敘敘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