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貨員被她驟然凌厲的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報紙，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道：“云……云市啊。”
這兩個字一出口，蘇煥只覺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父親被下放的地方，就是云市下轄的王家村。
她一個月前寄出去的信和包裹，至今石沉大海，杳無音信。原本她只當是路途遙遠，信件耽擱了，可現(xiàn)在……
蘇煥的臉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再也看不見一絲血色。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將手里那幾塊價值不菲的布料樣品一股腦地塞進王秀蓮懷里，動作快得像一陣風。
“秀蓮嬸子，店里你先看著，我家里有急事，必須馬上回去一趟！”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抓起柜臺上的手包，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如意坊”的大門。
“哎，煥煥！”王秀蓮抱著一堆布料，都來不及反應。
她怔了片刻，腦子里猛地閃過一個念頭，臉色也跟著一變。
壞了！
她想起來了，蘇煥的父親，不就是被下放到了云市嗎？
那邊鬧這么大的山洪，她能不急嗎？
“這還懷著身子呢，哪經(jīng)得起這么折騰！”王秀蓮心里一急，也顧不上別的了。
她回頭瞪了一眼那兩個還在發(fā)愣的售貨員，壓低聲音斥了一句：“以后在店里少嚼舌根！嘴上沒個把門的！”
說完，她把布料往柜臺上一放，急匆匆地追了出去，“你們兩個看好店！”
王秀蓮不放心，一路小跑著跟在蘇煥身后，看著她進了霍家大院的門，才重重地松了口氣，站在巷子口拍了拍胸口，轉(zhuǎn)身回了店里。
蘇煥幾乎是撞開家門的，一進屋，就聞到廚房里飄來一陣煎魚的焦香。
婆婆趙淑珍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帶著笑意：“煥煥回來啦？快去客廳坐著歇會兒，媽這兒煎著魚呢，飯馬上就好。”
可她喊了半天，客廳里卻一點回應都沒有。
“煥煥？”趙淑珍納悶地關(guān)了火，擦了擦手從廚房里走出來。
一出來，眼前的景象讓她魂都快嚇飛了。
只見蘇煥正費力地從二樓的樓梯上，往下拎著一個大行李箱，那腳步虛浮的樣子，看得人心驚肉跳。
“哎喲我的老天爺！你這是要干什么！”
趙淑珍驚叫一聲，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過去，一把從蘇煥手里奪過那個沉甸甸的箱子，自己拎了下來。
她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扶著蘇煥的胳膊，又急又氣：“你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跟媽說？拎這么重的東西，萬一動了胎氣可怎么辦！”
蘇煥壓根顧不上解釋，她抓著婆婆的手，指甲因為用力都有些泛白，聲音都在發(fā)顫。
“媽，我得走，我必須馬上去一趟云市！”
趙淑珍被她這沒頭沒腦的話弄懵了：“好端端的，去云市做什么？阿峻這才剛走，你……”
“云市出事了！”
蘇煥打斷了她的話，眼眶通紅，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報紙上登了，云市連下暴雨，發(fā)了山洪，淹了好多村子，死了好多人！”
她死死地盯著趙淑珍，一字一句，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爸……我爸就在那兒！我給他寫的信，快一個月了都沒回！媽，我怕……我怕他出事了！”
趙淑珍心里“咯噔”一下，只覺得后背竄起一陣涼意。
瞞來瞞去，到底還是沒能瞞住。
那份報紙她早上就看到了，當時心驚肉跳，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藏起來，千萬不能讓煥煥瞧見。誰曾想，人算不如天算。
看著蘇煥那張沒有一絲血色、眼淚搖搖欲墜的小臉，向來冷靜沉穩(wěn)的趙淑珍也亂了方寸。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澀得厲害，一個安慰的字眼都說不出來。
她不怕別的，就怕蘇煥這副樣子，急火攻心再傷了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
“煥煥，你聽媽說?！?/p>
趙淑珍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扶著蘇煥的肩膀，將她按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飯。你從早上到現(xiàn)在，肚子里還沒進東西吧？”
蘇煥猛地搖頭，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滾了下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媽，我吃不下……我心里慌得厲害……”
“吃不下也得吃，”
趙淑珍的語氣嚴厲起來，但眼神里全是心疼，“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你想餓著他跟你一塊兒擔驚受怕嗎？”
她見蘇煥被震住，立刻放緩了聲音，像哄孩子一樣拍著她的背：“聽話，你先去餐廳坐著，媽把飯菜端出來。不管發(fā)生什么，總得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去解決。”
趙淑珍的目光堅定，不給蘇煥任何反駁的機會。
“你吃著飯，媽去給你想辦法。你看看你，急吼吼地說走就要走，連張去云市的火車票都沒有，你怎么走？靠兩條腿走過去嗎？”
這番話像一盆冷水，總算把蘇煥從巨大的恐慌中拉回了一絲理智。
是啊，她沒有票，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去。
她六神無主地看著婆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能胡亂地點頭。
“好……好，我聽媽的?！?/p>
“這就對了?！壁w淑珍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快步走進廚房。
很快，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米飯和兩樣小菜被端了出來。那條被煎得略有些焦的魚也被擺上了桌。趙淑珍把筷子塞進蘇煥手里，命令道：“你就安心的吃，媽去給你想辦法?！?/p>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向客廳的電話。
蘇煥握著冰涼的筷子，機械地往嘴里扒著飯，可嘴里是什么味道，她根本嘗不出來。
所有的心神，都系在婆婆打電話的聲音上。
只聽見趙淑珍對著話筒，語氣干練而急促：“喂？老劉嗎？是我，趙淑珍。你幫我個忙，用最快的速度給我弄兩張今天下午去云市的臥鋪票，對，兩張就行，加急！”
那邊似乎說了什么，趙淑珍立刻道：“錢不是問題，你辦成就行！我等你電話！”
掛了第一個電話，她沒有片刻停歇，又立刻撥了第二個號碼。
這一次，她的聲音明顯放低了些，眉頭也緊緊地鎖了起來。
“……對，我想問一下云市那邊山洪的情況……王家村？你知道王家村嗎？對對，就是那個村子，受災嚴重嗎？人員傷亡……”
聽到“王家村”三個字，蘇煥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