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珊赤著腳,踩在冰冷粗糲的水泥地上,腳底板早已被磨破,滲出的血絲混著塵土,印出一個個臟污的腳印。
她身上還帶著煤油和煙火的氣息,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像一團枯草,整個人狼狽到了極點。
但她顧不上這些,眼里只有那扇緊閉的鐵門。
“同志,我找人!我找顧煜宸!”她撲到傳達室的窗口,雙手用力拍打著玻璃,聲音因為奔跑和嘶吼而變得嘶啞。
窗口后,穿著制服的看守抬起眼皮,不耐煩地掃了她一眼,“探視時間早過了,明天再來。”
“不是探視!”肖珊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我就是問問,問問他還好不好!”
看守被她這副瘋魔的樣子弄得皺起了眉,翻了翻手邊的登記冊,“叫什么名字?”
“顧煜宸。”
看守眉頭一皺:“顧煜宸半個小時前,已經(jīng)被人接走了。”
接走了?
肖珊的動作僵住了,腦子里嗡的一聲。
“被誰接走了?”她追問道,心底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他家里沒人了,誰會來接他?”
“那我就不知道了,”看守不耐煩地揮揮手,“手續(xù)齊全,我們還能攔著不放人?行了行了,趕緊走,別在這兒礙事?!?p>說完,他便不再理會肖珊。
肖珊失魂落魄地后退兩步,整個人都懵了。
到底是誰把煜宸接走了?
她在這世上,除了煜宸,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
現(xiàn)在,連他也不見了。
就在這時,“嘎吱——”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在她身側(cè)響起。
一輛黑色的轎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肖珊警惕地看過去,車門打開,兩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男人走了下來,正是吳美玲那兩個保鏢。
其中一個男人面無表情地對著她,微微躬身:“肖小姐,夫人請您回去。”
吳美玲的人!
肖珊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想也不想,轉(zhuǎn)身就跑。
她寧愿死在外面,也絕不回那個金絲籠!
“小珊!”
一個熟悉到刻骨的聲音,忽然從她身后傳來。
肖珊逃跑的腳步猛地頓住,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體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轉(zhuǎn)了過去。
車門邊,站著一個身形清瘦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干凈的白襯衫,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眉眼間,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模樣。
是顧煜宸。
真的是他!
“煜宸!”
肖珊的眼淚瞬間決堤,所有的驚恐、委屈和思念在這一刻盡數(shù)爆發(fā)。她像一只撲火的飛蛾,不顧一切地朝著他沖了過去,一頭扎進他懷里。
“煜宸,你怎么出來了?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好想你。嗚嗚嗚,我好怕……”她死死地抱著他,仿佛要將自己揉進他的骨血里,語無倫次地哭訴著。
顧煜宸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抬起手,有些遲疑地拍了拍她的背。
短暫的擁抱過后,肖珊立刻清醒過來。她一把抓住顧煜宸的手腕,眼神里滿是急切,“煜宸,快走!我們快跑!這些人是吳美玲派來的,他們不是好人!”
她拉著他,就要往巷子里鉆。
然而,顧煜宸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肖珊拉不動他,焦急地回頭:“煜宸?你愣著干什么?快走??!”
顧煜宸看著她,眼神復(fù)雜,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干澀:“小珊,別跑了。是陳夫人把我從牢里撈出來的,如果不是她,我現(xiàn)在還在那暗無天日的牢獄里待著呢?!?p>肖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抓著他胳膊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
“你……你說什么?”她的聲音在發(fā)抖。
顧煜宸垂下眼,不敢看她,“是陳夫人救了我的命,所以,我現(xiàn)在沒有資格亂跑。”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恐懼,“她說,只要我敢離開她的視線,她隨時……都能把我再送回去。小珊,那個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再待了?!?p>肖珊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耳邊一片轟鳴。
她豁出性命,拼死逃離的牢籠,卻是他用自由換來的。
而她的自由,成了他重回地獄的鑰匙。
何其可笑。
“所以……”
肖珊松開手,踉蹌著后退一步,慘然地笑了起來,“所以你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回到吳美玲身邊,回到那個別墅里去?”
“小珊,”顧煜宸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臉上滿是哀求,“我們只是暫時的。等孩子生下來,一切都會好的!我不想再回到監(jiān)獄那個真正的牢籠里,我求求你,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不想回去……”肖珊喃喃自語,眼里的光一點點熄滅,“我不想再被關(guān)起來……”
“可我更不想再進監(jiān)獄!”
顧煜宸的情緒也激動起來,他抓住肖珊的肩膀,用力搖晃著,“小珊!算我求你了!就當(dāng)是為了我!你忍一忍,就幾個月的時間,我們?nèi)桃蝗叹瓦^去了!”
肖珊看著他滿是乞求和恐懼的臉,看著他因激動而泛紅的眼眶。
這是她愛過的男人。
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
他現(xiàn)在,在求她。
求她放棄自由,回到另一個牢籠里去,好讓他能繼續(xù)待在外面這個更大的牢籠里。
肖珊閉上了眼睛,一行清淚無聲地滑落。
許久,她才睜開眼,眼神已經(jīng)一片死寂。
“好?!?p>她聽到自己這么說。
“我跟你回去?!?p>黑色的轎車在夜色中平穩(wěn)行駛,車廂內(nèi)死一般的沉寂。
顧煜宸就坐在她身邊,可肖珊卻覺得兩人之間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她赤裸的腳踩在冰冷的車內(nèi)地毯上,腳底板傳來的刺痛,遠不及心里的寒意。
她側(cè)過頭,借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光,打量著身旁的男人。
他的側(cè)臉依舊清雋,但那緊抿的薄唇和微微顫抖的眼睫,無不暴露出他內(nèi)心的恐懼。
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會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顧煜宸了。
監(jiān)獄,已經(jīng)徹底磨平了他的棱角,擊碎了他的骨氣。
指望他?
肖珊在心里自嘲地笑了。
指望他帶自己逃出生天,不過是癡人說夢。
從今往后,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和她肚子里這個尚未成形的孩子。
吳美玲……
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扎在肖珊的心上。
這個女人手段狠辣,心思縝密,被她這樣拿捏著,往后的日子只會生不如死。
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
她想起白天在別墅里,無意間聽到保姆王嫂和吳美玲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