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岷山，氣候一下子涼了起來。

　　前方便是巴夫人此行的目的地，岷縣。

　　如今才不過8月末，氣溫就已經(jīng)使得草木成霜，巴夫人在馬車中被侍女伺候著，又加上了一件皮毛外袍，這才使得手腳回暖。

　　她掀開車簾，前方馬夫的手掌已然凍得通紅中隱約帶出青色，空氣中都是霜寒的氣息。

　　而她卻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如此苦寒之地，正是咱們煤炭推廣的好時(shí)機(jī)。”

　　再往身后瞧去，輜重車輛能跟上的不過三輛，但不必著急，后頭自然有源源不斷的供給。

　　她吩咐道：“找此地縣廷，奉上厚禮，與王后手書，也好方便咱們行事?！?/p>

　　車夫應(yīng)了一聲，馬車循道前行，在前方逐漸出現(xiàn)的人家中迅速找到了想去的地方。

　　岷縣只算是個(gè)小縣，當(dāng)?shù)乜h令本也不值一提。

　　但此地駐扎著邊軍，大王西巡又必是來此，因而縣中人口聚居頗多。

　　邊軍們的家庭也多分散在此處。

　　雖日子艱難，但如今哪里不艱難呢？因而漸漸人口增多，此處縣令的薪俸便也隨之提了上來。

　　按巴夫人了解，約莫有600石左右。

　　按照此等薪俸，她既不是為了求情辦事，所送出的金玉布帛就也堪比六百石的糧食。

　　此地貧瘠，冬季氣溫極低，夏季雖不高，可降雨量頗少。

　　除了種粟，仿佛竟沒什么盼頭似的。

　　當(dāng)?shù)乜h令看到有人來報(bào)，也并不見得如何喜悅。

　　但重要的是王后手書！手書中言稱需在本地推廣民生之物，各地父母官多加配合。

　　這讓他不禁鄭重起來。

　　此地偏遠(yuǎn)，他也是才接了自咸陽城發(fā)往全國(guó)各地的奏報(bào)，才知大王立了新的王后。

　　只多方打探，對(duì)方身份都格外神秘，此時(shí)見有王后親信前來，自然忙不迭又設(shè)宴招待。

　　巴夫人歷來出行，雖擅長(zhǎng)以錢財(cái)開道，但畢竟身份有限。

　　略有些身家背景的人，常常都不如何尊重。

　　如今持王后手書一路前行，所行皆得上座，暢通無阻，這令她心中又生出兩分野望，務(wù)必要將王后命令執(zhí)行不怠，如此，才能叫這榮光能長(zhǎng)久保存。

　　此刻，縣廷的宴席之上。

　　不僅縣令在，縣丞、縣尉也都四散坐在席上。

　　推杯換盞之際，眾人便打聽道：“君遠(yuǎn)從咸陽而來，又有王后手書，不知可曾面見王后，對(duì)方又是何等威儀？”

　　【君】！

　　只這一個(gè)稱呼，便叫巴夫人眉頭洋溢著喜悅。

　　她也明白對(duì)方為何如此，因而便笑了笑：“我為王后辦事，所言所行難免偏頗，原不好與各位大人講?！?/p>

　　“只是面見王后時(shí)，我曾獻(xiàn)得一棵約有丈許高的琉璃寶樹?！?/p>

　　琉璃寶樹？！

　　嘶！

　　眾人皆倒抽一口冷氣，只因縣令大族出身，如今也有一盞琉璃酒樽，非接待重客時(shí)，絕不會(huì)拿出。

　　丈許高的琉璃寶樹，又該是何等輝煌璀璨？華貴至尊？！

　　眾人便伸長(zhǎng)脖子，殷殷問道：“王后可是萬分喜悅?！?/p>

　　巴夫人搖了搖頭：“王后只略看了一眼，便贊美麗，而后不再關(guān)注?！?/p>

　　眾人又皺起了眉頭。

　　他們?cè)谶@貧瘠的邊地打磨功績(jī)，憑的不過是奏書送上，大王歡喜，而后方能提拔一二。

　　再有，每年的考課如影隨形……

　　而上頭的喜好，自然需要萬分細(xì)致的揣摩。

　　也許終生都不會(huì)用上，但不可沒有。

　　莫非是王后不愛琉璃？

　　巴夫人卻又嘆氣：“直至我離開咸陽宮，探問王后身邊侍女才得知，原來王后所居的甘泉宮，竟要以這琉璃作窗，隨意鑲嵌。”

　　此話一說，滿室寂靜。

　　大家能做官，見微知著的功夫是少不了的。

　　王后能以琉璃做窗，證明王后背景雄厚，又得大王極力看重，聽說還有五部私兵，咸陽城內(nèi)暢行無阻……

　　也不知是何等神秘家族出來的貴女！

　　縣令的笑容于是也熱誠(chéng)起來：“君得王后口令在此地推廣煤炭事，意在天下民生，本官自然鼎力支持——”

　　巴夫人喝下水酒，此刻也覺得心頭大快。

　　……

　　而對(duì)于隴西郡的平民百姓來說，附近驛亭亭長(zhǎng)的召喚就顯得莫名其妙許多。

　　馬上將要寒冬，他們要四處拾牛糞、草根、殘枝、枯葉以及一切能燒熱的東西回家。

　　還要儲(chǔ)備大量糧食。

　　既沒錢，也沒空閑。

　　在此時(shí)召喚，家家戶戶雖不情愿，卻也仍是聽令前來了，而后就聽得一件難以置信的好事——

　　只需三日后在所屬驛亭內(nèi)聽一日的課，臨走便可得粟米一碗！

　　大大的一海碗，黃澄澄的粟米都堆得冒尖了！

　　多加些水，都?jí)蛞患胰蹇趦扇諄砗攘恕?/p>

　　當(dāng)然了，只是混個(gè)水飽，但水飽也至關(guān)重要?。?/p>

　　至于要聽什么課，他們能不能聽懂——哎呀，不重要的！

　　有這碗粟米在，便是聽不懂，他們也會(huì)掐著自己睜大眼睛的。

　　“當(dāng)真么？”

　　“貴人總不能隨意騙我們吧？”

　　“萬一只是想看我們一番玩笑呢？”

　　“一戶只需來一人，那我讓家中大女來行不行？”

　　“這般好事，我偏要自己來?！?/p>

　　“這風(fēng)刮的好涼，明日恐還要再冷下去，我得再穿一件?！?/p>

　　“無妨，我家二兒明日便躺在草窩里不出來了，我再穿上他的衣服就好?！?/p>

　　大家一番擠擠挨挨的商量，問明白明日天亮后便可來此，急忙歡歡喜喜，又將這消息四散出去了。

　　而此地僅有的兩三位陶匠，也在今日都接下了大份訂單。只需要模仿做一個(gè)怪模怪樣小巧的三腳陶土豎爐，做得多少，這大戶都愿意收去！

　　甚至給了大筆定金。

　　只是……

　　“這豎爐頗厚，當(dāng)真燒制的話，只在窯中就需一二日時(shí)間?！?/p>

　　雖不必上色，又不像那些土瓷一般講究什么光滑……

　　三名陶匠同習(xí)一門手藝，自然也同歸一人師承，此刻聚在一起，略一商量，便當(dāng)即決定合作開爐！

　　三人再帶上家中子弟流水線作業(yè)，不愁出不來成品！

　　有這樣大單生意，今冬，必要使得家中能頓頓吃上飽飯。

　　他們雖只是墨家外門，但燒陶的手藝，卻也是經(jīng)過了十幾二十多年檢驗(yàn)的，半點(diǎn)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