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說有本啟奏,李世民都笑了,看來這護犢子是人的通病,兒子被懟啞火了,老爹一個高就躥了出來。
再怎么有話也得讓人家說,李世民淡淡一笑:“愛卿請講?!?/p>
“老臣奉命勘正姓氏,編撰《氏族志》,初稿現(xiàn)已完備,請陛下御覽?!备呤苛f著從大袖子里抽出一卷書冊,雙手高高的舉起。
齊公公抬腳邁步準備走下臺階來取,李世民忽然來了句:“青雀,接過來?!?/p>
“是?!崩钐┘泵φ酒饋?,走過去恭恭敬敬的接過了書冊,轉(zhuǎn)身朝臺階走去,在階前三步遠站住腳,恭恭敬敬的舉著書冊朝前一遞。
這書冊必須得是齊公公下來接,這臺階李泰是半步都不能踏。
齊公公轉(zhuǎn)身看著李世民,李世民一擺手,他退回自已的位置站好。李世民笑道:“讓你接就是讓你看的,送上來做什么?”
李泰也沒有退回去,就站在階前打開書冊,只掃了一眼,就快速的向后翻動,翻了幾下便一臉怨氣的合上書冊。
看他臉色都變了,李世民多少有些不解,和顏悅色的問道:“有何不妥之處么?”
李泰微昂頭,賭氣似的問了句:“這金殿上能罵人嗎?”
罵人?李世民面皮抽了抽,這孩子是瘋了嗎?別說金殿上,就是長街上罵人也是沒素質(zhì)的體現(xiàn),你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嗎?裝也得裝出個斯文來,怎么能張嘴罵人呢?
李世民脾氣倒好,也沒訓斥他,好聲好氣的說道:“罵人當然不行,有什么話你說就是了?!?/p>
“那我就無話可說了,父皇你自已看吧?!崩钐┯忠淮闻e起書冊,齊公公快速的走下來接過書冊,轉(zhuǎn)身回去把書冊放到了龍書案上。
李世民拿起書冊,先看了一眼坐在高椅上的李泰,然后輕輕的掀開封皮,入目第一頁居然沒看一個李字,大大的崔字極為醒目。
高士廉居然把山東氏族崔民干列為了第一等,這件事的起因就是山東士族仗著門第高貴賣婚成風,李世民就是想要打壓山東士族才命高士廉編撰的《氏族志》。
現(xiàn)在他把山東士族列為了第一等,那編撰《氏族志》的意義何在?
證明一下人家賣婚是對的,人家本來就高貴,一個女兒一千斤黃金,實在是賣的太便宜了,一千斤黃金應(yīng)該是一個時辰的報價才合理。
“啪!”李世民把書冊狠狠的摔到了龍書案上,這要不是看里面有李家的家譜,祖先的名字,一準能摔到高士廉腳下。
李世民怒目圓睜的指著高士廉:“你給朕說說,你這么排列是什么意思?”
“臣只是據(jù)實而錄,劃分門第是看歷代做官的情況而定,列為門閥的,都是累世冠冕之家。”
高士廉說的對,這就是現(xiàn)狀,但也正因為現(xiàn)狀是以山東士族為首的幾大士族壓得寒門庶族透不過氣來,甚至連皇族都被他們看不起,李世民才要編撰《氏族志》。
你在這兒據(jù)實寫了一本《氏族志》上來,是皇帝真刀真槍的對著干呢嗎?
高士廉就是想讓皇帝知道士族的地位是第一,所以觸及士族利益的事就不能干。
科舉制就不能推行,因為士族不愿意跟庶族共列朝班,瞧不起別人,跟不是士族的人站一起就覺得丟人。
“砰!”李世民重重的一捶龍書案,差點從龍椅上蹦起來,論輩份高士廉是李世民的舅丈人,但是在金殿上他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李世民的臣子。
李世民剛要張嘴怒問高士廉,“你到底做的是崔家的官還是我李家的官?”這時李泰搶先站了起來,李世民便沒有出聲,他向下掃視一眼,發(fā)現(xiàn)房玄齡和魏征的袍襟都微微一動,又都沒有抬起腳,而是靜靜的看向了李泰。
“山東士族世代衰微、全無冠蓋,如今僅是靠賣婚而得財,仗聯(lián)姻而取勢,泰甚不解,君為何如此重之?”
李泰字字鏗鏘、咄咄逼人:“說什么累世冠冕之家,我且問你累世是哪一世?冠冕是哪一朝?”
“你?”高士廉是李泰的舅舅的舅舅,論起來那是他爺爺輩上的人,平時跟李泰接觸的不多,別看他坐擁二十二州封地,被封魏王,甚至封為了國策將軍,在高士廉眼中,依舊當他是個奶娃娃一樣的弱雞。
沒想到他都敢在朝堂上跟自已如此硬剛了,真覺得自已翅膀硬了,是不是?老夫這就把你翅膀掰下去。
高士廉剛要張嘴噴李泰一臉,李泰根本不給他機會,連珠炮似的說了下去。
“拿著前朝、前前朝甚至前前前朝的榮耀,在我大唐作威作福,這豈不是玩笑?我大唐縱有海一樣的胸懷,也容不得這等仰仗數(shù)輩之前、遠祖蔭功而坐享其成的蛀蟲?!?/p>
“若是祖上有人立下功勞、做過高官,后代兒孫便可永繼榮光?!崩钐┩蝗灰换厣?,伸出手來,一個恭恭敬敬的請的姿勢,指向長孫無忌:“誰人及得我舅父?”
“我舅父為大唐有從龍救駕之功,開疆土、鎮(zhèn)朝堂、定民心、撫百姓無一處不盡心力,無一處不立功業(yè),官拜大司空,位極人臣??v如此,為防后世兒孫不勞而獲、空食官晌,幾次上書請求取消刺史世襲之制,難道說長孫家尚不及崔民干之流么?”
李泰一通話說得許多人都暗暗點頭稱贊,房玄齡和魏征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毫不遮掩的笑容。
高士廉卻覺得很是有些噎脖子,李泰最狠的是把長孫無忌給扯了進來,明明長孫無忌要求取消世襲刺史的事,跟士族地位高低沒有關(guān)系,偏讓他說的好像是挺有關(guān)系似的。
高士廉又不能說長孫無忌干的不對,又不能說李泰說的是對的,一剎時憋得臉通紅,胡子直往上撅。
兒子剛剛被房玄齡給懟了個半死,自已又被李泰給懟得差點掛了。
“魏王所言甚是偏頗?!备呤苛徛难柿丝诳谒H,必須偏頗,他說啥都不能說他說的對,但偏頗到哪兒了呢?容我思之。
“勘正姓氏自然是要依據(jù)累代簪纓之眾寡而別貴賤、分士庶,以便使貴有常尊、賤有等威。如若不然,以何為據(jù)?難不成要單憑上意而編撰,罔顧事實,只圖請功么?”
高士廉說的對,勘正得有個標準,不看累世功業(yè)看什么?大姓自有大姓的底氣,皇族又如何?到如今不過才兩代皇帝而已。
李泰冷哼一聲,轉(zhuǎn)過身朝上一揖:“父皇,兒臣請求重新編撰《氏族志》,只可尚官,不可尚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