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是李泰在宮外的府邸,堪稱是長安城里除皇宮外最豪華的宮殿了。這一日天氣晴和,陽光大片大片地灑進(jìn)花廳。
兩扇半開的格子窗,一張雕工精湛的軟榻,李承乾閉著眼隨意地斜臥在榻上,身前身后都是釵環(huán)晃眼的侍女。
軟榻邊上有個方幾,上面擺著四盤各種水果,李承乾不吃,卻讓人該剝皮的剝皮,該去核兒的去核兒。
兩個宮女跪坐在方幾的前面,輕輕的搖動手中的團(tuán)扇,李承乾不喜歡吃水果,只喜歡享受混著淡淡果香的清風(fēng)。
一個宮女坐在角落里彈琴,舒展玉指輕搖慢捻,珠玉相擊般的琴音,流水一樣的從指尖傾泄而出。
李承乾像睡著了似的,沒有任何的動作和聲響,看起來無比的寧靜,可是他的內(nèi)心卻并不寧靜。
曾幾何時這樣的歲月就是他最大的向往,沒有一點功課要做,沒有一個奏章要批,也沒有人在眼前耳提面命的聒噪,唯一要做的就是隨心所欲的吃喝玩樂。
當(dāng)這個愿望突然就實現(xiàn)了的時候,自已真的那么快樂嗎?李承乾多少次悄悄地問自已,卻沒有答案。
此情此景與數(shù)年前是多么的相像,只不過他從東宮之主變成了魏王府的客人,而魏王府的主人入住了東宮。
當(dāng)初的李承乾喜歡廣招賓朋、大宴歌舞,如今他只想自已一個人靜靜的聽個曲子;當(dāng)初最喜歡出城打獵,如今只想靜靜的宅在家里,卻已經(jīng)沒有了家。
今天是李欣滿月的日子,皇帝下令相思殿設(shè)宴,演奏的樂師上百人,天底下所有的樂器都登場了。
京城里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員都進(jìn)宮赴宴去了,十天有八天住在皇宮的李承乾,他悄悄地溜出宮門,回到了魏王府。
曾經(jīng)最喜歡熱鬧的他,如今誰都不想見,但凡跟他能扯上關(guān)系的舊人,除了被斬的就是被流放的,新人他也不想交往了,現(xiàn)在他身邊干干凈凈,一個朋友都沒有。
孑然一身挺好的,李承乾心里莫名的涌上一絲悲涼,或許是因為今天李欣滿月的緣故,他忽然想起了李厥,也不知妻兒流落到了哪里。
李厥成年后可以繼承爵位,他應(yīng)該會回來的吧?李承乾有些黯然傷神,悄悄地長出一口氣,自已以后的路該怎么走?
難道就這么無所事事的混吃等死?難道自已的宿命就是一世蹉跎?不這樣又能怎樣呢?
權(quán)柄二字,莫說是沾,就是想他都不敢想。想要掌權(quán),除非是回到草原,李承乾暗暗的苦笑,那地方一萬年不去都不想。
當(dāng)年張玄素罵突厥人是未開化的野人,李承乾表面上不敢還嘴,心里十萬分的不服氣,特別不愛聽這種侮辱人的字眼。
如今李承乾依然認(rèn)為張玄素說的不對,突厥人哪是什么野人?野人只是沒讀過書罷了,終歸還是個人,突厥人是人嗎?那就是一群畜生,吃人的畜生。
他正在閉目養(yǎng)神中胡思亂想,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參見太子殿下。”他猛的睜開眼睛,抬頭向門外望了一眼,果然是李泰來了。
李承乾一擺手,宮女們趕緊站起來,紛紛向兩邊退去。李承乾簡單的整理一下衣服,邁步向前來迎太子。
李泰陰沉著臉,兩只眼睛冷嗖嗖地掃視了一圈,低聲喝道:“都下去!”
“是?!北妼m女輕輕一福,然后便排成隊的走了出去。
李承乾不明所以的望著李泰,這怎么見面就抽風(fēng)?自已應(yīng)該沒惹到他吧?李承乾收斂一下目光,低頭躬身,抬手剛要給太子殿下見禮,李泰擦著他的衣袖向前走了。
李承乾只好緩緩地跟在他的身后,他突然站住腳一轉(zhuǎn)身,李承乾多虧是跟他保持了一段距離,不然就撞上了。
李承乾面皮有點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略顯尷尬地說道:“惠褒,你,坐啊?!?/p>
李泰死死地盯著李承乾,用力地從袖口里抽出一張大紅的禮單,李泰舉著禮單在李承乾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恨恨的往方幾上一摔:“你什么意思?”
李承乾看了禮單一眼,輕輕的笑了:“這還能有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李泰怒氣升騰得一挑眉,臉都變了色,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來:“你說呢?”
李承乾撿起禮單,用指背彈了一下,笑呵呵地往李泰手里一塞:“嫌少是嗎?知道你看不上眼,你也該知道我今時不同往日,多少就是個心意,你將就點吧。”
李泰緊緊的攥著禮單,像是要把禮單捏碎一樣,他舉著紅彤彤的禮單,怒氣沖沖的盯著李承乾。
“多一個金錠我不多心,少一個金錠我也不多心,正正好好二十箱金錠,這個數(shù)我怎么這么熟悉呢?”
“還真是你多心了?!崩畛星诡佉恍Γ骸斑@可不是正好二十箱金錠,還有兩箱珠寶玉器?!?/p>
“我知道?!崩钐┯植皇遣蛔R字,他就怒氣不息的看著李承乾質(zhì)問道:“金錠還我的本金,珠寶還我的利息?”
“想的美,我當(dāng)初說的明明白白是管你要的,又不是管你借的,憑什么還你?”李承乾戳了戳大紅的禮單,說道:“太子殿下,你看清楚了這是禮單,不是賬單。”
“你跟我說這是禮單?”李泰冷笑一聲:“長樂送了一對金如意,城陽送了兩串花錢,雉奴給打造了一個長命金鎖,李欣就獨是你一個人的親侄子嗎?”
“他們都小,我是長兄,再說你也沒給他們什么,你可是給了李厥一個國公的爵位?!?/p>
李承乾知道那輕飄飄的一張紙雖然是父皇下的詔,但是如果李泰不愿意的話,他一句話就能阻止詔書下發(fā)。
即便下詔不是李泰的意思,李泰沒阻詔也是天大的人情了,畢竟他對李泰沒有一點恩德可言,李泰不記仇就可以說是善良得有點傻了。
“少扯,李厥的爵位是阿爺賜的,跟我沒關(guān)系?!崩钐┰俅伟讯Y單丟到了方幾上:“你那兩箱珠寶隨便拿出一樣也夠了,金錠用不著,送你的就是送你的?!?/p>
“你送我的我收了,這是我送給孩子的,你有什么權(quán)力代人回絕?”李承乾再次撿起禮單,笑道:“真不想要,你就讓李欣親自跟我說?!?/p>
“拿著對賬,免得被人動了手腳?!崩畛星鹄钐┑氖?,把禮單放進(jìn)他的手里:“這么點事你還跑一趟,快回去吧,百官都等著賀喜呢?!?/p>
“我特意來請你的,難得長樂進(jìn)宮,阿爺想吃個團(tuán)圓飯,你居然跑了?!崩钐┌寻櫚桶偷亩Y單往袖筒里一塞,說道:“這個我收下了,這些東西就放在魏王府,別往皇宮抬了,你需要的話,隨時可以取用?!?/p>
“好吧?!崩畛星矝]什么可收拾的,抬腿就跟李泰一起回皇宮了。
他不想去相思殿湊熱鬧,就直接來到了立政殿,一進(jìn)門就看到一院子的公主,最顯眼的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如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