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里,這兩天淅淅瀝瀝地下了幾場小雨,把朱雀大街沖刷得很是潔凈,京兆府門前的石獅子也被洗得透亮了許多。
一口烏黑的棺材擺在府衙的前院,四角還不時地向下滴著水珠,地面被砸出一個個碗形的小水坑。
雨絲還在若有若無地飄著,落在朱紅的府衙屋檐上,濺起細(xì)碎的水花。
就在這時,一只手輕輕搭在了烏黑的棺材板上,動作輕得像是怕驚擾了棺中的人。
那袖口繡著暗金色的纏枝蓮紋,低調(diào)卻難掩貴氣的紋樣,與棺木的沉黑形成了鮮明卻不突兀的對比。
手的主人緩緩俯身,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
他身著一身玄色官袍,墨發(fā)用玉冠束起,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被雨水打濕后貼在肌膚上,襯得那雙鳳眸愈發(fā)深邃。
他便是京兆府尹吳王李恪,此刻,他沒有皇子的矜貴疏離,也沒有官員的威嚴(yán)冷硬,指尖輕輕摩挲著棺木上冰涼的木紋,目光落在棺蓋縫隙處,眼底翻涌著難以掩飾的痛惜與怒意。
“阿鸞?!彼穆曇艉茌p,幾乎要被雨聲淹沒,“你若有靈知且在堂前看著,本王今日定讓害你的人血債血償?!?/p>
“殿下?!鄙僖鼜垖毷峙e著一柄油紙傘,快步跑到近前遮住了李恪的頭,“雨還沒有停住,怎地也不撐傘,若是受了涼,可怎生是好?”
李恪微轉(zhuǎn)身,眼神向上看著油紙傘,抬起手輕輕地把傘推開了,擲地有聲地說道:“為官的人當(dāng)為百姓撐傘,而不是替親王撐傘?!?/p>
張寶被說得一愣,他抿了抿唇,剛要說話,李恪抬腿走了。
張寶看一眼手中的傘,王爺淋著雨,他自已撐著傘,好像不合適;
追上去給王爺撐傘,這剛挨完罵,似乎也不合適。
他左右為難之下,干脆收了傘,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今天是放告日,李恪命人將大門敞開,要在百姓的注視之下,公開審理阿鸞的命案。
“威~武!”衙役們高喝堂號之后,公堂就算正式進(jìn)入審案程序了。
“啪!”李恪用力地一摔驚堂木,“帶原告?!?/p>
阿鸞的娘柳氏早就在偏房里等著了,聽到堂上有人喊,她著急又有些慌張。
“去吧,上面問什么你就說什么,沒人問話別亂說話?!?/p>
一個衙役給她指了指方向,她拽了拽粗布衣襟,沖著衙役一彎腰,趕緊提起羅裙,快點(diǎn)來到了公堂上。
這公堂不是第一次來了,柳氏知道規(guī)矩,上堂便跪倒磕頭。
“柳氏,你且站過一旁?!崩钽]什么話要問她,她能說的都說過了。
柳氏聞言急忙站了起來,卻不知道自已應(yīng)該站到什么位置上,就原地亂看。
一個衙役用水火棍在地上點(diǎn)了兩下,她才向旁邊挪了幾步。
或許是手上有汗,雙手不停地擦著衣襟,要么就是用力地攥幾下衣襟。
“帶秦英。”隨著李恪一聲吩咐,早有衙役推著個道士進(jìn)了公堂。
那道士踉蹌兩步,站穩(wěn)身形后,便屈膝跪倒,口稱:“秦英叩見府尹?!?/p>
“啪!”李恪一拍驚案木,沉聲問道:“你可知罪?”
秦英抬起頭,昂然答道:“貧道每日只在觀中誦經(jīng),何罪之有?”
“你每日都在觀中么?”李恪俯身向前探了探,“四月十二戌時,你出城去做什么?”
秦英鐵嘴鋼牙地說道:“我不曾出城,府尹說我出城,何人見來?”
“劉文!”李恪微轉(zhuǎn)頭,看向少尹劉文,“他說他不曾出城,你為何將他帶上堂來?”
“四月十二日戌時,城門守備做證,確有兩個圣慈觀的道士抱著個孩子出城,雖然當(dāng)時沒有問過名姓,卻記住了他們道袍上的標(biāo)記。”
劉文拱手朝上一揖,繼續(xù)說道:“臣去圣慈觀調(diào)查,秦英與韋靈符、稱心三人,自四月初九至四月十三,這幾日皆不在道觀之中,其余道士則不曾不離開?!?/p>
李恪瞇眼盯著跪在地上的秦英,冷聲冷氣地問道:“你還有何話說?”
“上官容稟。”秦英朝上一抱拳,“許是稱心與人出城去了,我和韋靈符一直在城中募化,并未出城,春風(fēng)客棧也可為我們做證?!?/p>
客棧能證明他們什么時間在客棧住的,卻證明不了他們白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李恪并沒有繼續(xù)細(xì)問,而是淡然的說道:“既如此,你先下去吧,帶韋靈符上堂?!?/p>
秦英起身就往外走,卻被衙役一把扯住,“你現(xiàn)在還走不得?!?/p>
秦英也沒辦法,只好跟著衙役到了另一間偏房。
韋靈符上堂也是跟秦英一模一樣的說辭,這一點(diǎn)也不奇怪,畢竟他倆在一起串供都串好幾天了。
李恪同樣讓人把韋靈符帶走,又傳稱心上堂。
稱心面無表情地走到大堂中央,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倒磕頭:“稱心叩拜吳王殿下?!?/p>
李恪目光微垂,果然是在東宮見過的那個稱心。
秦英和韋靈符都把罪責(zé)往他的身上推,他就算不是主犯,也一定有參與。
或許是仗著太子的恩寵,他以為自已能扛得住,才大包大攬的吧。
若是他知道太子沒有庇護(hù)之心,不知道他還能不能這么坦然自若。
李恪開口問道:“四月十二日,你可曾出城?”
稱心干脆利落地回答了兩個字:“不曾?!?/p>
“啪!”李恪一拍驚堂木,厲聲喝問:“四月初九至四月十三,這幾日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稱心聽得此問,忽地笑了,“真巧,你換個日子問,我都想不起來我在做什么,偏偏這幾天我記得清楚。”
稱心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冊子來,雙手向前一遞,笑道:“這是教坊司的舞伎點(diǎn)卯冊,殿下一看便知?!?/p>
一旁的典吏急忙接過小冊子,轉(zhuǎn)身走到公案前,輕輕地把小冊子放到桌子上。
李恪隨意地翻了翻,卻原來稱心從四月初八到四月十五,這些天一直都在教坊司教習(xí)歌舞。
稱心身為太樂署令,自離開東宮之后,就正兒八經(jīng)的工作了這么一個禮拜,吃住都在教坊司,就沒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