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的說,聲音是從屋檐下傳出來的,并不是很響亮,但在如此寂靜的夜里,竇允二人又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yàn),很快確認(rèn)那就是衣袂窸窣之聲。
郭胤以氣聲貼住竇允的耳朵:“你招誰惹誰了?”
竇允睨他一眼:“你說我還能招惹誰?”
郭胤愣道:“褚家?!”
竇允凝眸:“打從我被靖陽王拎出來那天起就被人盯上了,只不過前幾日只是在明面上,衙門里當(dāng)面接近接近。像眼下這般,卻是第一次?!?/p>
“他們追到府里來是做什么?”郭胤驚疑,“該不會是要沖你下手吧?但是這當(dāng)口褚家還能分出心來惦記你?”
不是他看不起老竇,褚家如今被兩樁案子直擊心肺,老竇雖然也算是個靶子,但頂多也就是算個被晏北推出來的跑腿,褚家盯著他干啥?
“我也不知道?!备]允說,“但總覺得今兒有人想要纏著我說什么,又或者是打聽什么。
“雖然不見得是來殺我,但肯定不是個好苗頭?!?/p>
他憂愁地嘆了一口氣:“當(dāng)了三四年的縮頭烏龜,讓那靖陽王一點(diǎn)名,我這也縮不下去了?!?/p>
郭胤更愁:“你要是頂不住,我就更頂不住了?!?/p>
竇允看了一眼黑乎乎的窗外,然后咬牙收回目光:“都知道靖陽王不與其他官員往來,這回卻偏偏點(diǎn)了我,而且我又是端王的舊屬,看來盯著我也只有一個目的了,那就是也許他們認(rèn)為我已經(jīng)和郡主見過面!
“又或者他們是想要通過我揣測靖陽王!
“總而言之褚家不想坐以待斃,就只能設(shè)法反擊。
“而憑他們的實(shí)力,自然不需要再拐彎抹角,而是直接向靖陽王下手。
“那么已經(jīng)陷在泥沼里的我,自然也成為了他們打探的目標(biāo)之一。”
郭胤望著他,忽然一拍大腿:“合著你如今這么危險,早知道我不來找你了!”
說完他轉(zhuǎn)身。
“往哪兒去?!”竇允一把揪住他后領(lǐng)子,“當(dāng)年拜把子的時候是誰說過同生共死?你要敢跑,我就把你所有藏私房錢的地方全告訴你婆娘!”
郭胤拍他的手:“早知道要被你拖累,當(dāng)年就不跟你拜把子了!”
竇允扶著手腕冷哼:“你這話我可每個字都記住了,回頭等我見了郡主,也一字不差稟報給她!”
郭胤反過來把他扯住了:“你啥意思?你要去見郡主?”
竇允在黑暗里瞥他:“你想不想死?”
“這不廢話嗎?誰想死!”
“不想死,我們此刻便已別無選擇了。”竇允深深望著窗外屋檐,“褚家盯上了我,是因?yàn)榘盐覄澇闪司戈柾跻慌桑戈柾跞缃衽c郡主又是一派,眼下我們還遲疑不動,那就是死路一條!”
“那你早說??!”郭胤道,“剛才我讓你去找靖陽王,你還東拉西扯!”
“此一時彼一時?!备]允皺著一眉頭的煩惱。
隨后他把自己的劍拿起來:“宜早不宜遲,我們今天夜里就去求見靖陽王。
“但我們不能就這么去??s頭烏龜是得不到信任的。
“我們必須得做點(diǎn)事情,才能體現(xiàn)出我們的誠意?!?/p>
“那要怎么做?”
竇允跟他勾了勾手指頭。
……
月棠住進(jìn)靖陽王府的第一晚,便為了履行承諾,讓小霍在院子里豎起了一只靶子,準(zhǔn)備明日帶阿籬拿彈弓練習(xí)打靶。
阿籬花了一整日時間,終于讓自己相信阿娘住下來了,從此睜開眼睛就能見到她。
小孩兒興奮的不行,纏著阿娘直到亥時,兩眼還睜得如同銅鈴。
華臨非常不贊同:“晚睡會導(dǎo)致肝腎陰虛,他本來身子骨就弱,您還縱容她?!?/p>
“知道了?!痹绿娜齻€字中斷他的嘮叨,把身上的扭股糖扒下來交給蘭琴:“現(xiàn)在乖乖去睡覺,明日打完靶還帶你釣魚。”
那豈不是太好了?
讓阿娘陪玩一下,還是陪玩一天,阿籬還是能把這筆賬算清楚的,果然他一下就松開了,依依不舍得下地,牽起蘭琴:“琴姑姑,我們?nèi)ゾ蛯??!?/p>
蘭琴笑著牽他出門。
華臨在后,欲言又止。
等他也走了,屋里清靜下來,月棠喊來霍紜:“王爺回來了嗎?”
“還不曾?!被艏嬍掷锵髦恢恍∧緞Γ挥谜f也是給阿籬準(zhǔn)備的。“郡主可是有事?”
月棠道:“你師父還未曾回來,也不知他有無打聽到什么消息?”
“這個容易,”霍紜道,“蔣大哥先前派了十個侍衛(wèi)在咱們院外專門聽候郡主吩咐,屬下如今可以脫開身了,這就去找?guī)煾?!?/p>
月棠點(diǎn)點(diǎn)頭。
待他出去后,又拿起了崔尋下晌給她送來的戲本子。
崔家這位大公子,武功不行,科舉也不行,寫這些東西倒是一把好手。
不過才一日功夫,他就把自己三年前自如何遭遇幾方聯(lián)手暗殺的事寫成了戲文。
除了沒有直接點(diǎn)出兇手,明眼人一看也能猜到了。
而這個戲本子已經(jīng)以最快的速度在下晌送到了梨園老板們手上,有些動作快的,據(jù)說已經(jīng)預(yù)備登臺。
如今褚家麻煩纏身,既要顧著褚昕,又要忙著頂住沈家那邊查他殺害端王世孫的壓力,此時只消把杜明煥的供詞遞上去,褚瑛便不可能再沉得住氣,會有殊死一搏。
這一搏,自然便該是他的死期。
只是端王府已是如今這般境況,復(fù)仇固然要緊,撐起門楣來更為重要。
她一個宗室郡主,便是曾經(jīng)再受恩寵也已是往事,寵愛她的是先帝和皇后,如今龍椅上的皇帝不會買她的賬。
好在先帝還留給端王府一個皇城司。
即便當(dāng)下物是人非,可有這個承諾在,月棠無論如何也得把皇城司攥在手上。
這是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倚仗。
有皇城司在,才能談得上后續(xù)往下走。
可本朝并無女子為官之先例,那么在她達(dá)成這個目的之前,必須也得想好由誰來接任杜明煥。
而自己從小在外長大,并未曾參與過王府運(yùn)作,當(dāng)年端王權(quán)勢覆蓋下的受益者們,她既不能認(rèn)得那么多,一時之間也無法確定他們究竟是否交付得起信任。
她最先想到的一個人,就是前不久推薦給晏北的竇允。
竇允是端王剛剛接手皇城司時,就跟在他身邊當(dāng)差的隨使,長期下來端王看中了他的踏實(shí)穩(wěn)重,也是一步步歷練栽培,把他培養(yǎng)成自己身邊的左膀右臂。
他也是月棠少時曾見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皇城司官員之一。
上次之所以提議晏北在朝堂上點(diǎn)名他監(jiān)督三法司辦案,也是為了觀察他。
一段時間下來,倒也還符合期望。三法司辦案時,竇允可謂鐵面無私,一切照章嚴(yán)查。朝堂上關(guān)鍵時刻,他也還算態(tài)度明確。
只不過月棠仍然下不了決心。
因?yàn)樵诖酥埃]家沒有就端王府的變故有過任何動作。
此外還有一個郭家。
郭胤官職比竇允低一級,但后來這些年跟隨在端王身邊的次數(shù)卻是最多的。
郭胤與竇允結(jié)拜,還是端王給他們做的見證。
王府出事之后,這兩人都安靜的出奇,是不合情理的。
從小月棠沒少聽端王提過身邊這些近隨,以至于她從前對于竇家郭家印象都極好。
是礙于人微言輕不敢出頭,還是別的原因?
月棠不得而知。
不過既然哥哥的忌日他們會去,那自然得碰個面摸摸底。
“郡主!”
霍紜又從門外進(jìn)來了:“師父回來了!”
魏章進(jìn)屋,直接說道:“郡主,褚嫣那邊一門心思撕咬著褚家,下晌又遞了折子入宮,哭訴喪子之痛。
“方才褚瑛的夫人去王府了,母女爭執(zhí)起來,褚嫣一怒之下,把那日褚昕帶過去的褚家人,索性全都押起來交給了其母。
“褚嫣確實(shí)已經(jīng)鐵了心要跟褚瑛對抗到底,方才其母也撂話斷絕關(guān)系,從此以后不再認(rèn)她這個女兒!”
“還有嗎?”
褚嫣這邊大局已定,只要隨時掌握到她的動向即可。剩余的事情,月棠已經(jīng)并不關(guān)心。
“還有!”魏章點(diǎn)頭,“方才半路上碰見了崔公子,他讓我捎話給郡主,說是大理寺衙門里幾個官吏,早前被褚瑛的弟弟褚瑞接觸過,后來那幾個人蓄意接觸竇大人。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王爺留在衙門里的人看到,那幾個人又另外打發(fā)了人跟著竇大人去了竇家!”
聽到這里,月棠眉頭皺了起來,“為什么會跟去竇家?”
靜默片刻后她站起來,“竇允現(xiàn)在回家了?”
“應(yīng)該是!屬下忙著回來稟報,來不及去竇家?!?/p>
月棠走到窗戶下,推窗看向深沉的夜色。已是月底,天邊彎月如鉤,光輝微弱。
她走回來:“小霍帶兩個侍衛(wèi),去竇家看看。”
……
幽微天光之下,置身于大片民居當(dāng)中的竇家平平無奇,且自書房里熄燈之后,四面更加寂靜,屋檐上幾個人逐漸呆不住了。
隨著院中某處的幾聲狗吠響起,遠(yuǎn)處院里四處的燈光也亮了起來,看起來更是沒有再留下去的意義。
相互間打了個暗號,兩道人影便就陸續(xù)離開屋檐,朝府墻奔去。
但人才剛剛落地,書房外頭也亮起了燈籠,二人極速止步,待要回頭,各自后頸上卻同時挨了一記!
竇允與郭胤立在院墻下,看著已經(jīng)倒在地下的二人,不約而同將他們拎了起來,迅速拖到了屋中。
郭胤啪的一聲把火折子打亮,點(diǎn)起屋里兩盞燈,燈光刺著了二人惶恐的眼睛,目光瞬間沒有著落。
“老子若問褚家讓你們來干什么,你們必定不會說了。所以怪不得我,”放下了火折子的郭胤抽出一把刀,擱在其中一人胳膊上,“老子先卸掉你胳膊,再砍掉你的腿!”
雪亮的刀刃立刻朝胳膊揮過來。
這人嚇得屁股尿流:“大人饒命!小的說,小的說!小的是跟隨胡大人的,胡大人就讓小的們跟蹤大人,探聽大人與靖陽王的接觸!”
“果然是褚家的走狗!”郭胤罵了一句,收了刀子,但又踹了地上人一腳。
竇允拽起一個:“帶上!去大理寺?!?/p>
說罷,兩人各自挾著一人,飛快出了府去。
兩刻鐘后,竇允便和郭胤便立在了禇家外墻下。
他將手下一人扣在墻上:“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做?!?/p>
其人點(diǎn)頭如搗蒜。
竇允道:“你進(jìn)去,找到褚瑞,就說褚昕帶話,讓他一個時辰內(nèi)到自己的住處找到最為機(jī)密的機(jī)括,從中把里頭的所有東西都交給褚瑛。
“你進(jìn)去把這個話帶到之后就出來,不用逗留。
“要是老實(shí),我就放了你。
“你要是辦不到,或半路出什么花招,那我就會有辦法讓你生不如死?!?/p>
掌下這人果然顫栗起來。
竇允郭胤都是皇城司的人,絕不會有人懷疑他們會不忍心下手。
等竇允把手松開,這人已面如死灰,喉嚨咕咚兩聲,就往褚家走去了。
姓胡的既然敢?guī)е麄冞M(jìn)衙門,又敢讓他們來盯梢,自然褚家人會認(rèn)得他們。
況且只是帶句話就出來,褚家起疑心的可能性很小。
郭胤把余下這一人敲暈。然后問:“你在這等著,我進(jìn)去!”
竇允沒有回答他,只是以深邃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褚府方向。
此時夜深人靜,門外頭也幾乎無人走動,府內(nèi)更是不可能傳出一點(diǎn)動靜來。
郭胤望著前方高高的圍墻,還有府邸四角燈火明亮的瞭望樓,把扯下去了的面巾重新拉上。
他覺得老竇一個護(hù)衛(wèi)也不帶,就想對褚家打主意,實(shí)在太大膽了!
但來都來了,當(dāng)年結(jié)拜的時候說過同生共死,這會兒要是撤退,他實(shí)在也擔(dān)不起那被雷劈的報應(yīng)。
“掩護(hù)我!”
他扎緊了腰帶,便要潛入夜色。
竇允把他扯住:“你留下,我去。”
說完他也把面巾蓋好,然后望著他:“倘若里面有什么動靜,你不要停留,也不要來找我,即刻走!
“然后回我家去,找你嫂子,讓她把埋在床下右數(shù)第三塊磚下埋著的盒子拿給你。
“你拿到之后,就即刻去找靖陽王,求見郡主!
“切記,那盒子一定要當(dāng)面交給郡主,此外誰都不能拿!”
說完他把郭胤按下,快步躍向了褚家側(cè)墻。
郭胤還想拉他一把,無奈他走的太快,兩手都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