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沙如刀,割在人臉上生疼。
北美荒原,車隊引擎還在轟鳴,但下來的士兵們,卻都僵硬在了原地。
他們手里握著精良的步槍,身上穿著筆挺的毛呢軍裝,腳踩著锃亮的皮靴。
而在他們對面。
卻是三個仿佛剛從土里爬出來的活尸。
雙方對峙。
一邊是朝氣蓬勃的“新軍”,一邊是行將就木的“舊鬼”。
領(lǐng)頭的長官摘下墨鏡,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從里面掏出一塊出發(fā)前,他認(rèn)為不可能用得上的銅牌。
銅牌并不光亮,但那正中央,卻有一個隸書雕刻的“明”字。
對面,那個佝僂著背、端著槍的老兵,原本渾濁的眼珠子,在看到這個字的瞬間。
“哐當(dāng)。”
那把破槍掉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老兵那雙如枯樹皮般的手,顫巍巍地伸了出來,在空中虛抓了兩下,似乎想要去觸碰那塊牌子,卻又不敢,生怕那是風(fēng)沙聚成的幻影。
“老人家?!?/p>
軍官上前一步,雙手捧著那塊腰牌,“我們……是華夏來的?!?/p>
“我們是……朝廷派來的。”
老人顫巍巍地伸出雙手,手黑得像炭,指甲縫里全是洗不凈的沙土。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塊腰牌,粗糙的指腹順著那個“明”字的筆畫,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摩挲。
橫、豎、撇、捺……
那是他們寫了一輩子、念了一輩子、守了一輩子的家鄉(xiāng)字!
“漢字……真的是漢字……”
“老二!老三!快看啊!”
瞎眼老人猛地回頭,對著身后那兩個通樣呆若木雞的老伙計大喊,淚水瞬間沖刷出了臉上的溝壑。
“是天使!是朝廷的天使來了!”
“朝廷沒有忘了咱們!陛下沒有忘了咱們吶!”
老兵猛地從地上爬起來,也不顧那把掉在地上的槍,抓著腰牌,發(fā)了瘋似的往那漆黑的城門洞里跑。
他一邊跑,一邊跌跌撞撞地?fù)]舞著手臂。
“老哥幾個!出來!都出來??!”
“天使到了!咱們大明的人來了!”
“回家啦!咱們能回家啦!”
凄厲的喊聲在空曠的要塞上空回蕩,驚起幾只盤旋的禿鷲。
剩下的兩個老兵,一個獨(dú)臂,一個瞎眼。他們呆呆地看著通伴瘋跑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這群黃皮膚、黑頭發(fā)的年輕士兵。
獨(dú)臂老兵嘴唇哆嗦著,想要敬個禮,卻發(fā)現(xiàn)那只手早就沒了。
他只能笨拙地挺直了那早已佝僂的脊梁,用僅剩的一只手,整理了一下那早已看不出顏色的破爛軍裝。
澳洲軍的長官看著這一幕,眼眶瞬間紅了。
他身后的士兵們,一個個垂下了槍口。
“長官……”副官抹了一把臉,“這……這真的是人能堅持下來的嗎?”
長官沒有回答。
他只是邁開沉重的步伐,跟著那兩個老兵,一步一步,走向那座仿佛吞噬了時光的孤城。
穿過那幽深的城門洞,光線驟然一暗。
要塞內(nèi)部,斷壁殘垣之間,依然能看到當(dāng)年大明工匠修筑的痕跡。
那些刻在磚石上的云紋,那些依然挺立的廊柱,無聲地訴說著那個日不落帝國的輝煌。
那個瘋跑的老兵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長官帶著人,在那兩名殘疾老兵的指引下,來到了一座破舊的大殿前。
大殿的門檻已經(jīng)被磨平了。
里面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的塵土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味。
“將軍!將軍!”
之前那個老兵的聲音從大殿深處傳來,“快!快扶將軍起來!天使到了!天使帶著陛下的旨意來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隨后,是一陣沉重而拖沓的腳步聲。
長官站在大殿門口,逆著光,看清了里面的人。
一共八個人。
算上門口這兩個,還有剛才那個瘋跑的,一共十一人。
他們簇?fù)碇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那個老人太老了,頭發(fā)稀疏得只剩幾縷白毛,臉上布記了老人斑。他的雙眼緊閉著,眼眶深陷,顯然已經(jīng)瞎了很多年。
他的腿上蓋著一張破舊的羊毛毯,毯子下面空蕩蕩的。
但他身上穿著的,卻是一件保存得相對完好的軍服。
雖然有些褪色,雖然有些補(bǔ)丁,但那上面的紋飾,依舊張牙舞爪,透著一股子當(dāng)年的煞氣。
“扶……扶我起來。”老人低吼一聲。
“將軍,您慢點(diǎn)。”
周圍的老兵們七手八腳地把他架起來。
老將軍雖然沒了腿,雖然瞎了眼。
但他依然推開身邊人的攙扶,依靠著兩個木頭拐杖,顫巍巍地,對著門口那個模糊的人影,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彎下了腰。
緊接著,周圍那十個老兵,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動作整齊劃一,仿佛他們還是當(dāng)年那支橫掃天下的精銳。
“罪臣……大明北美都護(hù)府,火龍駒第八團(tuán)千旗將,韓鐵山……”
“率全團(tuán)一千二百八十六人……”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實到……十二人?!?/p>
“拜見天使!”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萬歲!”
十一名老兵齊聲高呼,頭顱重重地磕在地上。
大殿內(nèi),澳洲軍的長官站在那里,眼淚,再也止不住,決堤而下。
一千二百八十六人。
走了五十年。
只剩十二個了。
他身后的那些年輕士兵,一個個死死咬著嘴唇,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生怕驚碎了這場跨越半個世紀(jì)的覲見。
天幕下。
無數(shù)時空的古人,在這一刻集L失聲。
朱元璋死死抓著龍椅的扶手,指甲都嵌進(jìn)了肉里。他看著那個瞎眼的老將軍,看著那空蕩蕩的褲管。
“咱的兵……”
老朱的聲音哽咽了,“這是咱大明的兵啊!”
“五十年……五十年啊!”
“沒有糧草,沒有援軍,守著一座孤城,守著一面旗……”
“誰能讓到?這天底下,還有誰能讓到?!”
李世民站在太極殿前,摘下了頭上的冠冕。
他對著天幕,對著那十二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深深地彎下了腰。
“大唐李世民,敬大明忠魂!”
這一拜,無關(guān)朝代,只為那股流淌在華夏血脈里,至死不渝的忠誠。
大殿內(nèi)。
老將軍并沒有聽到預(yù)想中的“平身”。
他有些慌了。
那雙瞎了的眼睛茫然地轉(zhuǎn)動著,干枯的手在空中摸索。
“天使?天使大人?”
“可是……可是陛下怪罪我們守土不力?”
“還是……還是嫌棄我們這幫老骨頭沒用了?”
老將軍急切地想要解釋,想要往前爬。
“天使明鑒?。 ?/p>
“不是我們不想殺敵,實在是……實在是人都死光了??!”
“總旗帶著兄弟們回國勤王了,我們就剩下這點(diǎn)人……蠻夷來了一波又一波,我們沒退??!”
“火龍駒第八團(tuán),九死無悔!我們真的沒退??!”
澳洲軍的長官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沖上前,一把扶住那個想要往前爬的老人。
“老將軍!”
“沒怪罪!陛下沒怪罪!”
“你們……你們都是英雄!是大明頂天立地的英雄!”
老將軍的手抓住了長官的胳膊,那是死力氣,抓得生疼。
“真的?陛下真的派援軍來了?”
“那天……那天上的飛艇呢?海里的鐵甲艦?zāi)??都來了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