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萊斯曼?那是誰,我怎么——從來沒聽過這名字似的?!?/p>
在旁人看來或許會感到意外的是,和杜克同生死共患難的杰克,竟然跟從沒聽說過皮特·萊斯曼這人一樣。
反觀杜克這邊則是心事重重地點上了一根煙,酒氣、煙霧、還有快要瞇成一條縫的眼神,許久以前的回憶這就緩緩道來。
“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下意識地把情報工作混為一談,把所有涉及情報面的工作視作是一個整體?!?/p>
“比如波斯人被滲透成了篩子,這就被認為是情報能力稀爛。殊不知圣城旅那幫家伙滲透別人的本事,就像一把沾了劇毒的袖劍——致命而無形?!?/p>
“所以,我們當然不能說波斯人的情報能力不行,這純屬胡扯。那么波斯人的情報戰(zhàn)線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呢?答案只有一個——反情報能力。”
“而我要跟你講的這位皮特·萊斯曼,皮特先生,他就是CIA里專門干反情報這活兒的?!?/p>
伸手彈了彈煙灰,杜克的沉聲述說仍在繼續(xù)。
“那是在阿富汗的時候了,當時你還沒被調過來,我先你一年被分配到阿富汗執(zhí)行海外部署,這一年里發(fā)生了挺多事,你不知道也正常?!?/p>
“有一次我接到了一項特殊任務,是奧爾森上校越級直接委派給我的,說塔利班在某座小鎮(zhèn)揪住了CIA的高級內線,是個忠誠度可靠而且非常有價值的家伙,要我?guī)烁鶕孬@的押送車隊路線設伏,干死一切礙事的家伙再把人給撈出來?!?/p>
“簡報就是這樣,那任務的具體詳情呢?由CIA那邊派過來的聯(lián)絡專員負責介紹,他將跟隨我們整場行動直至任務完成。”
“你大概也猜到了,這位聯(lián)絡專員就是皮特·萊斯曼,用的假身份。他實際的二級反情報專員職務,要比什么狗屁聯(lián)絡專員高得多,就連奧爾森上校都得聽他安排、看他眼色跟我撒謊編故事。”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我也是行動結束許久以后才知道的?!?/p>
“哦喲喲,這就有意思了。本該坐在辦公室里喝咖啡的CIA高管弄了個假身份,親自下到一線來,跟咱這幫子只配啃樹皮吃泥巴的四等馬潤攪和在一起,還要全程跟著一起行動?!?/p>
話音至此稍作一頓,眉頭皺得都快擰一塊了的杰克,索性有話直說。
“這可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兄弟。我感覺很不妙,這趟差事最后肯定搞砸了對不對?”
“是搞砸了,準確來說,是這個狗娘養(yǎng)的皮特·萊斯曼騙了我們所有人,從上校到士兵。”
一想起當年這事仍然覺得火大,沒到咬牙切齒的程度也差不多了的杜克,接下來幾乎是一點一點擠牙膏式地說道。
“根本就沒有什么被揪住的高級內線,被我們掃成馬蜂窩的車隊里只有一位塔利班背景的老族長的尸體,而且德高望重,非常有號召力?!?/p>
“等我搜遍車隊殘骸發(fā)現(xiàn)被耍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p>
“那狗娘養(yǎng)的皮特·萊斯曼也趁交火間隙溜之大吉,從頭到尾,他都只是為了監(jiān)督并確保我們打響第一槍,確保我和我的人能順利掉進他精心編造的陷阱里?!?/p>
“槍聲一響,他的目標達成,自然也就沒必要繼續(xù)逗留了?!?/p>
“然后呢?無線電通訊中斷失聯(lián),預定的撤離點沒有見到黑鷹,連根接應我們撤離的人毛都沒見到。”
“塔利班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捅瞎了眼,就像火山爆發(fā)一樣怒不可遏。數(shù)不清的敵人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而我和我的人,偏偏還待在所謂最適合直升機懸停接應的山頭上,簡直比泰坦尼克號要沉沒了,而你還待在最下層的艙室里更令人絕望?!?/p>
“桑德森、尼克森、霍特、蘭斯利,還有馬丁內斯和佩雷拉斯,都死了?!?/p>
“我?guī)嗽谏筋^上守了整整3個小時,3個小時啊,來接應的人就算他媽徒步走也該到了。任憑我把無線電喊破了喉嚨,可那頭就是跟斷片了一樣沒有一點動靜?!?/p>
“要不是能堅守到天黑,欺負塔利班那幫泥腿子沒什么夜視能力,加上我事先多留了個心眼,要人帶上了夜視和熱成像裝備以備不測,那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山頭就是我的亂葬崗了?!?/p>
“草——這他媽——這幫惡心的臭蟲,就從來不把咱們當兵的當人看?!?/p>
雖然各種離譜爛事經歷了不少,可當杰克從杜克嘴里聽說此等爛事的來龍去脈、詳細經過后,仍不免怒不可遏,為被自己人坑死的戰(zhàn)友感到不值。
但有一個問題,也隨著杰克的逐漸回過味兒而隨之到來。
“可是,為什么呢?我大概能猜到那個狗日的萊斯曼這么干,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當,但那具體是什么?你有查過嗎?”
面對杰克的提問,深深吸了口煙氣的杜克長嘆一聲,可以說是最不想回憶起的一段記憶隨之浮現(xiàn)腦海。
“我當然查了,而且是抱著豁出命去的態(tài)度去查的。就算死我也要查出真相,給那些被自己人坑死的伙計們一個交代?!?/p>
“當我?guī)е掖嬲哌B滾帶爬地逃回基地后,我找到了奧爾森上校,詢問他說好的撤離和支援最后一個沒見,這是怎么回事。”
“你能想象嗎?他當時的表情震驚到了極致,那眼神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就好像是在看撒旦從棺材板里爬出來一樣,他壓根就沒想到我能活著回來找他算賬。”
然后......
“我——對不起,我萬分抱歉,杜克。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像我這種一天軍校都沒上過的黑人小子,能從最底層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上,皮特·萊斯曼他——他功不可沒?!?/p>
“是他動用自己的人脈和CIA的資源,幫我搞定了上級審批、晉升上校的,包括中校的時候也是?!?/p>
望著面前近在咫尺的奧爾森上校,那愧疚到無以復加的神態(tài)和語氣,簡直無地自容。
冷笑之余感慨這賣隊友的混蛋起碼還沒逃跑,敢于面對現(xiàn)實。
站在營帳內昏暗燈光下的杜克當即冷冷回道。
“所以,你為了還他的人情,或是為了不讓自己從上校寶座上掉下來,就跟那狗雜碎串通一氣,出賣了對你無條件信任的一群戰(zhàn)士,是不是?”
“不!不是的!我發(fā)誓絕不是這樣的,你現(xiàn)在就可以拿槍指著我的腦袋讓我起誓!”
一陣激動后很快又平復下來的奧爾森整理語言,也沒打算撒謊地向杜克道出了實情。
“萊斯曼他騙了我,事先只跟我說了這是一次營救任務,而且點名要你和你的人來執(zhí)行?!?/p>
“我當時覺得不對勁就問為什么,結果他回答說‘因為杜克是最棒的,是即便在CIA內部也無人不曉的頂尖陸戰(zhàn)隊員,而我就需要專家來幫我做事’,就這些?!?/p>
“你知道的,杜克,我——我對萊斯曼實在是沒法拒絕,他那不是在跟我商量,而是在通知我,無論是我還是他都很清楚拒絕的后果是什么?!?/p>
“至于你們出事之后,來,你聽聽這個,我錄了音,這是萊斯曼最近一次跟我聯(lián)絡時說的話。我一開始是為了以備不測防他一手才錄下的,聽完你就全明白了?!?/p>
“......”
杵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杜克無言以對,只是靜靜地看著奧爾森上校,著急忙慌地掏出手機開始播放錄音。
“都搞定了,奧爾森,我現(xiàn)在正在撤離路上,不用你擔心以及做任何事?!?/p>
“遺憾的是杜克小隊全員確認全體陣亡,別擔心,勛章和撫恤都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一切按照最高規(guī)格進行。蘭斯和麥考利參議員,也會聯(lián)合出席他們的追悼儀式,保證搞得轟轟烈烈?!?/p>
“哦對了,等一切完事之后,你或許可以派人去跟塔利班勾兌勾兌,花點錢也沒事,看看能不能把杜克的尸體搞回來?!?/p>
“不是我要,是蘭斯和麥考利參議員提的要求,他們希望自己親自出席的追悼儀式上,可以多一個極具感染力的道具?!?/p>
“別問為什么,老朋友,你都知道的。政客嘛,缺了關鍵道具,就很難表演得活靈活現(xiàn)了?!?/p>
“如果你能做到,相信你肩膀上三星歸一的流程也該進入倒計時了,蘭斯和麥考利參議員會很欣賞你并樂于提供幫助,興許你還能去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上混個臉熟發(fā)發(fā)言,往后的路——那可就更好走了?!?/p>
“就這樣吧,等你消息,咱們華盛頓見?!?/p>
“......”
無視奧爾森上校那緊張到不斷搓手,連眼神都已無處安放了的窘態(tài),聽完了這番錄音的杜克已經基本搞清了狀況,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尚需解答。
“蘭斯和麥考利,這倆人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你了解嗎?”
“你——杜克!你可千萬別干傻事!這種級別的人物你可千萬不能動!你現(xiàn)在把我卸胳膊卸腿我都沒話說,但這兩人你可千萬別情緒上頭!否則不止是你,一切就都完了!甚至——甚至包括你的家人,這你是知道的?!?/p>
眼看上校誤解了自己的意思。
怒火中燒雖難免,但并不影響清醒判斷與冷靜思考的杜克一把拽過了折疊椅,索性跟奧爾森坐下來聊。
“你要是不說,不把你知道的跟我解釋清楚,上校,你難道就不覺得這樣更會刺激我做‘傻事’嗎?”
“......”
只能說不否認這點的奧爾森嘆了口氣,再去談什么悔不當初也太遲了。
細細想來,稍事片刻。
隨即將自己所知曉的一切都倒了出來。
“蘭斯和麥考利這兩人我之前接觸過,是萊斯曼引薦的,在一場官辦的外交酒會上?!?/p>
“后來我上網挖過他們倆具體的料,用我所知道的方式方法挖的比較深。得知他們倆都是有名的反戰(zhàn)議員,用反戰(zhàn)作為自己的包裝來從事政治活動,在演講臺上和鏡頭前,一直都是愛好和平的著名反戰(zhàn)人士?!?/p>
“萊斯曼沒有告訴我這次行動的具體細節(jié)和原因,他從頭到尾一直都瞞著我,就像剛才錄音里那樣?!?/p>
“但我猜這八成和即將到來的中期選舉有關,最近的新聞看了嗎?蘭斯和麥考利都在謀求連任,他們倆一起聯(lián)手搞了多場競選集會拉票,從頭到尾都在喊反戰(zhàn)要和平,而且再三要求從阿富汗撤軍,要為年輕人爭取基本的生存權,而不是稀里糊涂地在異國戰(zhàn)場丟了性命?!?/p>
“響應他倆號召的支持者有很多,人們都對這場曠日持久而且吞金無數(shù)的戰(zhàn)爭厭煩了,蘭斯和麥考利正在變得一呼百應,選票就跟驗鈔機里的鈔票一樣嗖嗖地響個不停。”
“但——但這一屆的選情很激烈,他倆各自的對手也不是省油的燈,主打DEI多元化,支持者不比他倆少、勢均力敵?!?/p>
“我——我猜蘭斯和麥考利可能需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比現(xiàn)在效果更強的競選活動,最好能爆炸性地吸引到關注度,震撼人們的眼球和麻木的神經?!?/p>
“......比如把我這個‘陸戰(zhàn)隊偶像’的尸體擺在現(xiàn)場,再把我的追悼會開成競選集會,讓媒體狗嚷嚷得人盡皆知,把他們的和平發(fā)言跟我因戰(zhàn)爭而死的尸體強行綁定,是嗎?”
“......”
面對杜克的質問,奧爾森不說話了,準確來說是說不出話、無言以對。
思來想去,老半天都憋不出半句話來的奧爾森,最終只吐出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羞愧難當?shù)陌l(fā)言。
“真的對不起,我辜負了你和你戰(zhàn)友的信任,杜克。”
“但我真的沒得選,真的!我真的真的不想這樣,我不想對不起我身上這身軍裝?。 ?/p>
“......這話你他媽別跟我說,去跟那些因為你的命令而枉死的戰(zhàn)士們說,去跟那些尸體臭在了山頭上的陸戰(zhàn)隊員們說!”
起身的同時順帶一腳踢開椅子,到現(xiàn)在手里還拎著沾血機槍的杜克剛一轉身,還沒等抬腿邁步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這就頭也不回地撂下最后一句。
“我知道規(guī)矩,讓那萊斯曼別再來糾纏我的人,這事就算平了,你也一樣?!?/p>
“還有,最好別讓我再見到他,否則我不保證到時會發(fā)生什么,記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