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誠集團頂層會議室,巨大的環(huán)形會議桌如同一個冰冷的角斗場,光可鑒人的深色桌面倒映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將原本就凝滯的氣氛渲染得更加壓抑。
中央空調(diào)持續(xù)輸送著恒定的低溫空氣,卻吹不散彌漫在每個人鼻尖的、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那是權(quán)力斗爭即將見血的前兆。
會議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幾個常規(guī)議題在一種近乎窒息的沉悶中勉強推進,如同暴風(fēng)雨前短暫而虛假的寧靜。
陽光試圖穿透厚重的云層和防眩光玻璃,卻在會議室里留下慘淡而無力的光斑,無法驅(qū)散那越來越濃的陰影。
就在蒙志遠準備引導(dǎo)進入下一個關(guān)鍵議題時,孫副總不緊不慢地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像砂紙摩擦過寂靜,瞬間撕裂了脆弱的平靜。
“蒙總,各位同事?!?/p>
孫副總開口了,聲音在過分空曠和安靜的空間里產(chǎn)生輕微的回響。他臉上帶著一種精心排練過的沉痛,與他身后窗外鉛灰色的天空融為一體:
“在討論公司未來發(fā)展大計之前,我認為有一件關(guān)乎公司核心利益和內(nèi)部安全的事情,必須擺在桌面上談一談?!?/p>
“必須”兩個字,孫副總咬得極重,像兩顆釘子,狠狠楔入空氣。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繩索牽引,瞬間聚焦到他身上。
蒙志遠臉上那層慣常的、用以維持平衡的親和面具微微松動,笑容淡去,他身體微不可察地后靠,陷入寬大椅背的陰影里,手指在冰冷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那細微的“篤、篤”聲,成了會議室里唯一的心跳。
蘇明玉和柳青則像被拉滿了的弓,瞬間繃緊,能清晰感受到來自會議桌另一側(cè)那如同實質(zhì)的、帶著冰冷殺意的目光。
孫副總沒有看蘇明玉,而是面向蒙志遠,語氣沉重如鐵:
“我們都知道,商場如戰(zhàn)場,信息安全、商業(yè)機密,是企業(yè)的生命線。尤其是我們眾誠,與鎏金集團在多個領(lǐng)域競爭激烈,更是要時刻警惕,如履薄冰。”
他刻意停頓,讓“鎏金集團”這個名字像幽靈一樣在會議室里盤旋,加重了空氣中的寒意。
接著,孫副總話鋒陡然一轉(zhuǎn),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帶著刺骨的鋒芒:
“然而,我們公司內(nèi)部,某些手握核心客戶資源、參與最高級別商業(yè)決策的高管,其行為卻令人極度不安,甚至可以說,是在公然挑戰(zhàn)公司的安全底線,其心可誅!”
說著,他對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立刻操作,會議室內(nèi)巨大的投影屏驟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如同探照燈,打在每個人臉上,也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一張張高清照片被投射在慘白的屏幕上——蘇明玉在“食葷者”餐廳的各個瞬間!暖色調(diào)的餐廳背景與會議室冰冷的氛圍形成殘酷反差。
她獨自坐在窗邊的落寞,她與系著圍裙的石天冬隔著柜臺交談時的側(cè)影,甚至有一張抓拍到石天冬為她端上菜品時,兩人臉上那在特定角度下被刻意解讀出的、“刺眼”的熟稔笑容!最關(guān)鍵的是照片上那一行清晰的小字,點名了鎏金石天冬太子爺?shù)纳矸荨?/p>
“嗡——”
會議室里響起抑制不住的嘩然!中立派們身體前傾,瞳孔收縮,臉上寫滿了驚疑與權(quán)衡。柳青猛地攥緊了手中的筆,指節(jié)泛白,擔(dān)憂地看向身旁臉色瞬間失去血色的蘇明玉。
蘇明玉感覺一股冰線沿著脊椎急速竄升,血液仿佛在照片亮起的瞬間凝固了。她看著屏幕上被定格的、屬于她私人的、尋求喘息的空間,此刻卻成了公開刑場上的證據(jù)。
她猛地看向?qū)O副總,眼中燃燒著被侵犯的震驚和滔天怒火,嘴唇翕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
孫副總根本沒給她喘息之機,他指著那些被放大、細節(jié)清晰的照片,聲音如同法庭上的控訴:
“各位請看清楚!這就是我們眾誠的銷售總經(jīng)理,蘇明玉女士!而她頻繁光顧、并且與老板關(guān)系‘密切’的這家餐廳,‘食葷者’!”
他再次停頓,陰鷙的目光掃過全場每一張驚愕的臉,享受著這掌控全局的快感,然后,拋出了那顆淬毒的炸彈:
“經(jīng)過我們核實,這家餐廳的老板,這位名叫石天冬的年輕人,他的真實身份是——”孫副總一字一頓,每個音節(jié)都像重錘砸在寂靜的空氣里,“鎏金集團董事長石遠征的獨子!”
“轟——!”
驚雷炸響!無形的沖擊波席卷整個會議室!
“什么?!鎏金的太子爺?!”
“蘇總她怎么會……”
“這……這簡直是……”
壓抑的驚呼和交頭接耳聲如同潮水般涌起,所有目光都化作實質(zhì)的針芒,死死釘在蘇明玉身上,懷疑、震驚、審視、甚至還有一絲幸災(zāi)樂禍,幾乎要將她穿透。
蒙志遠的臉色,在孫副總點明石天冬身份的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去,如同窗外驟然積聚的烏云。
他那張慣常波瀾不驚的臉,此刻肌肉緊繃,嘴角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握著昂貴鋼筆的手指因極度用力而骨節(jié)突出,泛著青白色。
他看向蘇明玉的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震驚、被蒙蔽的憤怒,以及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這對于一向以沉穩(wěn)和“師徒情深”面具示人的蒙志遠來說,無異于一場公開的決裂信號。
蘇明玉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耳鳴聲尖銳地響起,蓋過了周圍的嘈雜。她看著屏幕上那些被惡意剪輯的“罪證”,感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冰冷視線,尤其是蒙志遠那如同看待陌生人般的目光,讓她感覺自己正被公開凌遲。
“孫副總!你無恥!”
蘇明玉猛地站起來,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她聲音顫抖,卻帶著孤注一擲的尖銳:
“我只是去一家餐廳吃飯!石天冬是餐廳老板,僅此而已!你利用角度和臆測進行污蔑,其心可誅的是你!”
“污蔑?”
張副總陰惻惻地笑了,聲音不大,卻像毒蛇吐信,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蘇總,蘇州城餐廳那么多,裝修高雅、菜品出色的不在少數(shù),你為什么偏偏要頻繁光顧死對頭公子開的店?還‘相談甚歡’?
這讓我們很難不懷疑,你蘇總到底是在滿足口腹之欲,還是在……交流一些不該交流的信息?畢竟,鎏金最近在江北那個項目上的報價,可是精準得讓人驚訝啊!”
這含沙射影的指控,比直接的指責(zé)更惡毒!
“你……血口噴人!”
蘇明玉氣得渾身發(fā)抖,她轉(zhuǎn)向蒙志遠,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
“蒙總,我……”
蒙志遠抬起手,動作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打斷了蘇明玉的話。他的臉色依舊鐵青,仿佛凝結(jié)了一層寒霜,聲音低沉而壓抑,如同暴風(fēng)雨前最后的悶雷:
“蘇總!”
他生硬地改變了稱呼,這兩個字像冰錐刺入蘇明玉的心臟:
“這件事,影響極其惡劣。你需要給董事會,給在座所有人,一個明確、合理、并且能夠經(jīng)得起任何核查的交代!”
會議室內(nèi)的空氣仿佛被徹底抽空,冰冷而窒息。孫副總和張副總等人看著蘇明玉煞白的臉和蒙志遠那山雨欲來的陰沉,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那里面混合著報復(fù)的快意和冰冷的算計。
他們精心策劃的狙擊,終于精準地命中了目標,這場會議,已然演變成了一場不見血卻更加殘酷的公開處刑。窗外的天色,似乎也更暗了。
會議室里彌漫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每一道投向蘇明玉的目光都仿佛帶著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
然而,在這滿座皆驚、心思各異的眾人中,心情最為翻江倒海、如同被投入冰火兩重天的,卻是坐在蘇明玉身旁的柳青。
他僵直地坐在那里,表面上維持著鎮(zhèn)定,但放在桌下的手早已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他內(nèi)心遭受沖擊的萬分之一。
鎏金!石天冬!
這兩個詞在他腦海中瘋狂撞擊、回響。
他死死盯著投影屏上蘇明玉與石天冬那些被刻意捕捉的“熟稔”瞬間,感覺自己的臉頰像是被無形的巴掌狠狠抽過,火辣辣地疼。一股被欺騙、被愚弄的怒火混合著巨大的荒謬感,幾乎要沖破他的天靈蓋!
“明玉,咱們可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以后你要是高升或者……有什么更好的去處,比如鎏金那種級別的,可一定得帶上兄弟我啊!我柳青絕對唯你馬首是瞻!”
“眾誠就是我的家,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蘇明玉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眾誠!柳青,這種話以后不要再提!做好你分內(nèi)的事!”
曾經(jīng)私下里的對話,如同淬了毒的錄音,在他耳邊尖銳地回放。蘇明玉當(dāng)時那斬釘截鐵、甚至帶著訓(xùn)斥意味的語氣,此刻想來,是多么的諷刺!多么的虛偽!
“這個女人……她怎么敢?!她怎么可以這么假?!”柳青在心中瘋狂地嘶吼。
原來,她那些擲地有聲的“忠誠”,那些對蒙志遠“恩情”的感念,全都是演給自己看的戲碼!她早就悄無聲息地搭上了鎏金集團的線,而且還是通過鎏金的太子爺!她早就給自己鋪好了金光閃閃的退路!
而自己呢?像個傻子一樣被她蒙在鼓里,還一次次地對她表忠心,幻想著能跟著她這艘“大船”一起駛向更廣闊的天地!
結(jié)果呢?她把自己當(dāng)成什么了?一個可以用來在眾誠內(nèi)部沖鋒陷陣、吸引火力的盾牌?一個隨時可以拋棄的蠢貨?
一股冰寒徹骨的涼意順著脊椎爬滿全身。他看著蘇明玉此刻蒼白著臉、試圖辯解卻顯得無比蒼白的模樣,心中沒有半分同情,只有一種被徹底背叛后的冰冷恨意。
“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的心臟。
她對自己表現(xiàn)出來的信任和倚重,是真的嗎?還是只是為了更好地利用他?
她斥責(zé)自己不要三心二意,是真的出于對眾誠的忠誠,還是怕自己壞了她的好事,或者……是為了穩(wěn)住自己,不讓自己這個潛在的競爭對手也去接觸鎏金?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瘋狂滋生,瞬間長成了參天大樹,將他過去對蘇明玉的所有認知和信任都摧毀殆盡。
柳青緩緩低下頭,避開了蘇明玉可能投來的、尋求支持的視線。他怕自己眼中的怒火和恨意會控制不住地噴涌而出。他需要冷靜,必須冷靜。
但內(nèi)心深處,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蘇明玉,你既然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你能找退路,我柳青難道就找不到嗎?!
會議還在繼續(xù),蒙志遠冰冷的話語,孫副總等人得意的目光,蘇明玉艱難的解釋……這一切在柳青聽來都變得模糊而遙遠。他的心思已經(jīng)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背叛”和隨之而來的、關(guān)于自身出路的瘋狂算計所占據(jù)。
眾誠這艘大船,內(nèi)部早已千瘡百孔。而現(xiàn)在,蘇明玉親手點燃的這把火,不僅燒向了她自己,也徹底燒斷了柳青心中最后一絲猶豫和羈絆。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在不久的未來,眾誠的權(quán)力格局將迎來一場更加劇烈、更加血腥的重塑。而他,絕不能再將希望寄托在這個滿口謊言的“盟友”身上。
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塊,壓得蘇明玉幾乎喘不過氣。投影屏上那些被惡意解讀的照片,像一道道恥辱的烙印,灼燒著她的視網(wǎng)膜。孫副總那義正辭嚴又暗藏機鋒的指控,張副總陰惻惻的補刀,還有周圍那些或懷疑、或?qū)徱暋⒒蛐覟?zāi)樂禍的目光,如同無數(shù)支冰冷的箭矢,從四面八方射向她。
若在平時,遭遇元老派這樣的圍攻,蘇明玉雖感壓力,但內(nèi)心是有所依仗的。她的身旁,會有堅實的盟友。
蒙志遠往往會在這個時候,或輕描淡寫地用一句“明玉也是為了工作”,或看似公允地指出“證據(jù)不足,不要妄下結(jié)論”,四兩撥千斤地將最猛烈的攻擊化解于無形。他那份看似無條件的信任(或者說利用),是她敢于在前面沖鋒陷陣的最大底氣。
而坐在她身邊的柳青,更是她默契的戰(zhàn)友。他會立刻拍案而起,用他那種略帶痞氣卻邏輯清晰的方式,抓住對方話語里的漏洞反唇相譏,或者用更尖銳的問題將矛頭引回元老派自身。他的存在,讓她感覺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很多時候,甚至不需要她蘇明玉親自開口辯解,戰(zhàn)火就已經(jīng)被身旁的盟友分擔(dān)、引開。
然而今天,一切都變了。
蘇明玉站在哪里,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徹骨的寒意,那是一種被所有人拋棄、孤身一人暴露在槍林彈雨下的眾叛親離之感。
她下意識地,帶著一絲殘存的希望,將目光投向主位上的蒙志遠。
可蒙志遠此刻的臉色陰沉得可怕,那雙平時總是帶著幾分欣賞和縱容看著她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失望,甚至……還有一絲被觸犯逆鱗的震怒。他沒有像往常那樣遞給她一個安撫或者暗示她稍安勿躁的眼神,反而在她看過去時,刻意地移開了視線,緊抿的嘴唇?jīng)]有絲毫為她開口的跡象。那聲生硬的“蘇總”,更是像一盆冰水,將她心中最后的僥幸澆滅。
師父……也不信我了?這個認知讓蘇明玉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墜入無底深淵。
她不得不將求援的目光轉(zhuǎn)向身旁,那個她視為左膀右臂、共同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明槍暗箭的戰(zhàn)友——柳青。
然而,柳青的反應(yīng)更是讓她心頭一涼。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在她看過來時給予一個堅定的回視或者準備起身抗辯的姿態(tài)。他深深地低著腦袋,視線死死地盯著面前光潔的桌面,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極其吸引他的東西。他的整個身體姿態(tài)都透著一股抗拒和疏離。
盡管他低著頭,蘇明玉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他緊繃的下頜線,以及那從耳根蔓延開來的、不正常的潮紅。
那不是羞愧,更像是極力壓抑著某種激烈情緒(憤怒?背叛感?)的生理反應(yīng)。他的臉色,絕對難看至極,他甚至連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
一瞬間,蘇明玉全都明白了。孫副總那句“鎏金集團太子爺”的指控,不僅擊中了蒙志遠的疑心,更是一把毒刃,精準地刺穿了她和柳青之間那看似牢固的同盟!
柳青不止一次向她表達過想要跳槽,尤其是去鎏金的意愿!而她,每次都嚴詞拒絕,并強調(diào)對眾誠的忠誠……
現(xiàn)在,在柳青眼里,自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一個早就暗中勾搭上鎏金、卻對他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
盟友的沉默,有時比敵人的攻擊更令人絕望。蘇明玉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有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