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被面膜悶住,顯得有些含糊,但那股怨毒卻分外清晰。
“記住這張臉,尤其是這個小的?!?/p>
四歲的蘇子豪仰著頭,看著自己一向高高在上的姑姑,眼神里有些不解。
“姑姑,她們是誰?”
“是壞人?!?/p>
蘇晚晴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毒蛇吐信。
“是她們,搶走了本該屬于姑姑的幸福?!?/p>
她伸出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屏幕上念念那張小小的臉。
“這個小野種,明天會去你的幼兒園?!?/p>
“子豪,姑姑最疼你了,對不對?”
蘇子豪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你幫姑姑一個忙?!?/p>
蘇晚晴的語氣里帶著一種循循善誘的蠱惑。
“在幼兒園里,不要和她玩。”
“告訴所有小朋友,都不要和她玩?!?/p>
“她是壞人帶來的拖油瓶,誰和她玩,誰就是不給蘇家面子?!?/p>
“讓她一個人,誰也別理她。知道嗎?”
蘇晚晴的臉湊得很近,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閃爍著成年人的、復(fù)雜的瘋狂。
蘇子豪被那股強(qiáng)烈的恨意所影響,他看著照片上那個笑得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姑姑,我知道了?!?/p>
“她是壞人,是拖油瓶?!?/p>
蘇子豪在德英國際幼兒園,是當(dāng)之無愧的孩子王。
他的姑姑是蘇晚晴,他的家族在京城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當(dāng)他給念念貼上“拖油瓶”的標(biāo)簽后,一層無形的玻璃罩,便將念念與其他的孩子,徹底隔絕開來。
上午的游戲時間,老師組織大家玩“老鷹捉小雞”。
念念滿懷期待地站在隊伍的末尾,想要當(dāng)一只被保護(hù)的小雞。
可是,當(dāng)她前面的孩子跑開后,隊伍卻在她面前斷開了。
后面的孩子,自動排成了另一支隊伍。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著“母雞”帶著一群“小雞”笑著跑著,老鷹在旁邊張牙舞爪。
沒有人回頭看她一眼。
她成了一座被遺忘的孤島。
午餐后的點(diǎn)心時間,生活老師推著小餐車過來分發(fā)草莓布丁。
“謝謝老師?!?/p>
“謝謝老師。”
孩子們甜甜的聲音此起彼伏。
餐車從念念的身邊,徑直推了過去。
她的面前,是空的。
她的布丁,被跳過了。
她小小的手攥著衣角,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住?/p>
她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坐著,看著別的小朋友用小勺子挖著粉紅色的布丁,吃得一臉滿足。
直到生活老師分發(fā)完一圈,才在另一個老師的提醒下,像是才發(fā)現(xiàn)遺漏了她。
“呀,不好意思,念念小朋友,老師忘了?!?/p>
那個老師端著一份布丁走過來,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歉意,將布丁放在她的桌上。
那句輕飄飄的“忘了”,像一根細(xì)小的針,扎在念念的心上。
她低下頭,看著面前那份遲來的布丁,忽然就沒了胃口。
整個下午,念念都坐在角落里。
她從自己的小書包里,拿出了媽媽親手給她縫的布偶小兔子。
小兔子洗得有些發(fā)白,眼睛是兩顆黑色的紐扣。
她把小兔子抱在懷里,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跟它說著話。
“兔兔,我們來搭城堡好不好?”
她用手指,在空氣中劃拉著,假裝那里有一座漂亮的城堡。
“這是給媽媽住的,這是給爸爸住的,這個最小的房間,是我們的。”
她的眼睛里,有淚光在閃。
但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點(diǎn)濕意逼了回去。
媽媽說過,要做個勇敢的孩子。
勇敢的孩子,是不能哭的。
她吸了吸鼻子,將小臉埋進(jìn)兔子的身體里,聞著上面殘留的、媽媽的味道。
好像這樣,就能獲得一點(diǎn)點(diǎn)的力量。
負(fù)責(zé)向日葵班的王老師,其實(shí)早就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她看到蘇子豪是如何帶著一群孩子,刻意地繞開念念。
她也看到了念念一個人坐在角落里,抱著一只舊舊的布偶,孤獨(dú)得讓人心疼。
她的心里閃過一絲不忍。
但當(dāng)她的目光,觸及到蘇子豪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兒童電話手表,以及他書包上蘇家特有的、小小的家族徽記時,那一絲不忍,就迅速被理智壓了下去。
德英國際幼兒園的老師,在上崗前都接受過培訓(xùn)。
第一條就是,要記住每一個孩子的家庭背景。
哪些孩子是絕對不能得罪的。
蘇子豪,就在那個名單的最頂端。
而這個叫顧念念的新生,雖然是顧家老爺子親自打招呼塞進(jìn)來的,但她的母親,只是一個聲名鵲起的廚子。
一個“鄉(xiāng)下女人”。
這是蘇晚晴出國前,在某個貴婦下午茶上,親口定義的。
王老師在權(quán)衡利弊后,選擇了息事寧人。
她走過去,臉上掛著溫柔得無懈可擊的笑容。
“念念,怎么一個人在這里玩呀?要不要老師陪你一起?”
她沒有去質(zhì)問為什么其他小朋友不和念念玩。
她只是彎下腰,用一種施舍般的溫柔,試圖掩蓋這一切。
念念抬起頭,看著老師漂亮的臉,小聲說。
“我在等媽媽?!?/p>
王老師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真乖?!?/p>
她直起身,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再多說一句。
在她看來,只要孩子不哭不鬧,沒有發(fā)生肢體沖突,那么,所謂的“孤立”,就只是小孩子之間無傷大雅的玩鬧。
她沒有看見,在她轉(zhuǎn)身后,念念眼中的光,又暗淡了一分。
傍晚,放學(xué)的鈴聲響起。
孟聽雨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
“媽媽!”
在看到媽媽身影的那一刻,念念臉上所有的落寞和孤單,都瞬間被點(diǎn)亮了。
她像一只歸巢的小鳥,邁著小短腿,沖了過去,一頭扎進(jìn)孟聽雨的懷里。
“媽媽,我好想你?!?/p>
她的小胳膊緊緊地抱著媽媽的脖子,把小臉埋在媽媽的頸窩里,用力地呼吸著那股讓她安心的味道。
“媽媽也想念念?!?/p>
孟聽雨將女兒抱起來,在她軟乎乎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今天在幼兒園過得怎么樣?開心嗎?”
念念的小腦袋,在媽媽的懷里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的聲音,帶著刻意制造出來的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