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連一句像樣的承諾,都不敢說出口。
他怕自己死了,那句承諾,會成為束縛她一生的枷鎖。
孟聽雨搖了搖頭。
“你給了我,最重要的東西?!?/p>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仰頭看著他。
“你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p>
“在我被全世界拋棄,被生活逼到絕路的時候,是你,讓我覺得,我不是一個人。”
“你給了念念,一個父親?!?/p>
“雖然你那時候不認,但念念第一聲‘爸爸’,是看著你喊的。”
“你還給了我……一個家。”
孟聽雨伸出手,捧住他的臉。
“承頤,這個院子,才是我們第一個家。”
“這里沒有顧家顯赫的門楣,沒有京城頂級的科研實驗室,只有我們?nèi)齻€人,相依為命?!?/p>
“那段日子很苦,但也是我兩輩子加起來,最安心的時候?!?/p>
顧承頤的眼眶,再次發(fā)熱。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地,虔誠地,印下一個吻。
“以后,不會再讓你受苦了?!?/p>
他低聲承諾。
這一次,他有資格,也有能力,去兌現(xiàn)。
他會用余生所有,為她和女兒,撐起一片最安穩(wěn)的天。
就在這時,念念忽然掙脫了媽媽的手,邁著小短腿,“蹬蹬蹬”地跑進了那間最熟悉的小屋。
“念念?”
孟聽雨有些疑惑。
片刻之后,念念又“蹬蹬蹬”地跑了出來。
她的懷里,抱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洗得發(fā)白的布偶小兔子,一只耳朵已經(jīng)耷拉了下來,身上還有幾處用針線縫補過的痕跡。
這是孟聽雨當年,用舊衣服,親手為她縫的。
也是她童年里,唯一的玩具。
念念抱著小兔子,跑到顧承頤面前,踮起腳尖,努力地,想把兔子塞到他的懷里。
“爸爸,抱。”
她奶聲奶氣地說。
顧承頤愣住了。
他記得這個兔子。
在那些他高燒不退,意識模糊的日子里,念念總是會把這個小兔子,放到他的枕邊。
她說:“兔兔陪著爸爸,病病就飛走了。”
顧承頤伸出手,接過了那個布偶。
小小的,軟軟的,上面還殘留著一絲塵封已久的,屬于這個家的味道。
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念念看到他收下了,開心地拍了拍小手。
然后,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臉蛋,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爸爸,親親。”
這是他們之間,曾經(jīng)最親密的互動。
每一次,“阿頤”幫她做了什么,或者她想哄“阿頤”開心時,都會要求一個親親。
顧承頤看著女兒那張充滿了期待的小臉,心臟柔軟得一塌糊涂。
他低下頭,在那粉嫩的,帶著奶香的小臉蛋上,輕輕地,印下了一個吻。
很輕,很柔。
卻重如千鈞。
這個吻,是顧承頤對“阿頤”的承認。
也是“阿頤”,對顧承頤的接納。
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是兩個人。
他就是他。
是那個在泥濘里,被她拯救的“阿頤”。
也是那個將要為她撐起全世界的,顧承頤。
他抱著女兒,站起身,另一只手,緊緊牽住孟聽雨。
“我們回家?!?/p>
他說。
這一次,他說的家,是京城,顧家大宅。
但孟聽雨知道,此“家”非彼“家”。
這個“家”,有了平山鎮(zhèn)的根,才算完整。
夕陽西下,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一場遲到了太久的歸途,終于,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而一場跨越了二十多年的復仇,才剛剛,拉開序幕。
他們沒有回那個盛滿了煙火氣與舊日時光的小院。
孟聽雨只是牽起他的手,又讓念念牽住他的另一只手。
“我?guī)闳€地方?!?/p>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顧承頤沒有問是哪里,他只是順從地跟著她,任由她和女兒一左一右,將他牢牢地固定在人間。
他們穿過鎮(zhèn)子,走向了那片郁郁蔥蔥的后山。
通往山上的小路,比記憶中更加狹窄,被瘋長的野草侵占了大半。
顧承頤的腳步,在踏上這條路的第一刻,就不受控制地慢了下來。
他的皮鞋踩在濕潤的泥土和斷裂的枯枝上,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每一步,都像踩在一段被遺忘的時光碎片上,尖銳的棱角,隔著厚厚的鞋底,刺入他的神經(jīng)末梢。
他握著孟聽雨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掌心傳來她溫熱的、安撫般的回握。
他能感覺到自己胸腔里那顆心臟,正在脫離慣有的、平穩(wěn)虛弱的節(jié)律,開始沉重而又紊亂地跳動。
空氣里,滿是雨后草木的清新氣息,混雜著泥土的腥甜。
這種味道,他記得。
它曾是他困頓潦倒時,唯一的慰藉。
念念很高興,小孩子的天性讓她對山林充滿了好奇。
她一會兒指著路邊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一會兒又去追逐一只翩躚的蝴蝶。
“媽媽,這里好香呀。”
“嗯,是山里的味道。”
“爸爸,你看,蝴蝶!”
顧承頤低下頭,看著女兒仰起的、興奮的小臉,喉嚨里發(fā)緊,只能勉強從唇邊擠出一個微笑。
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泄露出某種即將崩潰的情緒。
走了約莫一刻鐘,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平坦而開闊的草地,出現(xiàn)在山腰上。
微風拂過,綠色的草浪一層層地向遠處推開。
孟聽雨停下腳步,目光望向草地的中央,眼神變得悠遠。
“那里?!?/p>
她輕聲說。
“我們以前,常常躺在那里看星星?!?/p>
顧承頤的視線,隨著她的指向,落在那片空無一物的草地上。
腦海深處,像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激起一圈模糊的漣漪。
夜幕。
深藍色的天鵝絨,綴滿了鉆石般的星辰。
他和一個女人,并肩躺在草地上。
他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皂角香,能感覺到她手臂偶爾觸碰他時,傳來的溫熱。
“你還記得嗎?”
孟聽雨的聲音,像從那片星空里傳來,帶著夢幻般的回響。
“有一次下了流星雨,念念早就睡著了,你指給我看牛郎織女星。”
她的嘴角,噙著一抹溫柔的笑意。
“你還說,隔著銀河,也能守望,其實也算一種圓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