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沈煉頓了頓,繼續(xù)說道:“而今大人外放遼東,只要能在遼東站穩(wěn)腳跟,未來遼東就是大人的,而你我也能隨著水漲船高,這道理,你應該比我體會更深?!?/p>
劉永本是泉州府一普通的農(nóng)戶,機緣巧合之下隨著楊帆從泉州府輾轉各地,時至今日,劉永已經(jīng)成了定遼右衛(wèi)千戶,這是劉永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誠如沈煉所言,他們與楊帆是一條船上的人,更是楊帆心腹中的心腹。
楊帆若是落了難,沈煉、劉永等人也沒有好果子吃。
沈煉對楊帆的追隨與忠誠不是假的,但沈煉也清楚他們這些人當前面臨的情況。
劉永若有所思,正欲說話,忽然余光之中見到了遠處的一抹火光,他連忙叫道:“沈大人,您快看那邊!”
火光越來越多,初時不過三兩個,后面連成了一片。
鐺!鐺!鐺!
城頭上響起了銅鑼,守軍迅速集結起來,沈煉親自率領一隊人馬沖出城去。
沈煉離得越近,心越?jīng)?,因為他看清了那支軍隊的模樣?/p>
一個個灰頭土臉,丟盔棄甲,為首的將領躺在臨時制作的擔架上,受了不輕的傷勢。
“蒲大人?”
這將領正是鐵嶺衛(wèi)指揮使——蒲紅。
沈煉翻身下馬快步過去,問道:“你怎么變成這樣了?鎮(zhèn)西堡呢?”
“沈大人,在下愧對指揮使大人重托,鎮(zhèn)西堡……丟了!”蒲紅說著眼圈一紅,眼淚倏然落下。
???
沈煉的腦袋“轟”的一聲,他一把薅住蒲紅的衣襟,顧不得蒲紅還有傷勢在身,怒問道:“鎮(zhèn)西堡遇襲才半日,怎么就丟了?”
“敵軍兇猛狡詐,提前挖掘地道到了鎮(zhèn)西堡下,趁夜殺入城中,我軍不敵,死傷慘重!”蒲紅顫聲道。
他麾下一衛(wèi)將士,死傷逾兩千余人,幾乎是減員了三分之一的兵卒,而之前的鎮(zhèn)西堡守御千戶所千戶亦在亂戰(zhàn)中戰(zhàn)死,千戶所兵卒亦死傷慘重。
蒲紅領著人突圍殺出,而今身邊就剩下三千余人,各個灰頭土臉,士氣低落。
沈煉氣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道:“鎮(zhèn)西堡被攻破,那巴圖就可長驅直入直達鐵嶺,若鐵嶺再丟了,三萬衛(wèi)與遼海衛(wèi)那邊將成為孤軍,不行,我得將鎮(zhèn)西堡奪回來!”說著,沈煉就要點兵出發(fā),卻被蒲紅一把攔住。
蒲紅搖了搖頭,勸說道:“沈大人,鎮(zhèn)西堡已經(jīng)被巴圖占據(jù),他麾下兩萬大軍氣勢如虹,又是精銳,憑著你本部人馬固守鐵嶺還行,若是外出與之野戰(zhàn),則鐵嶺最后的生力軍也將喪失,你可萬萬不能重蹈我的覆轍??!”
蒲紅的規(guī)勸讓沈煉迅速冷靜下來,沈煉道:“你帶著將士們速速進城,另外,送信往沈陽,將此事告訴楊大人,快!”
明初遼東明軍駐扎的城池,并沒有后世那般雄偉高大,大多數(shù)的城池就是一個個軍鎮(zhèn),除了遼陽在洪武六年開始修建城池,并于洪武十二年完成之外,其他的諸如沈陽、鐵嶺這樣的地方,城池還較為簡陋。
沒辦法,元末亂世戰(zhàn)火四起,太多的城池都被毀掉了。
大明經(jīng)略遼東處處要用錢,這建造城池的速度自然快不了。
巴圖的速度比沈煉想象中來得要快得多,半個時辰之后,浩浩蕩蕩的殘元兵便抵達鐵嶺城外。
沈煉站在城頭往外望去,黑壓壓一片鋪天蓋地的元軍,氣勢驚人,反觀沈煉這邊,三千多從鎮(zhèn)西堡退守來的殘兵敗將,還有他本部的五千六百定遼右衛(wèi)。
咚!咚!咚!
殘元陣營之中傳來一陣鼓點聲,然后,殘元的兵卒好似潮水一般,向著鐵嶺城沖來。
沒有過多的啰嗦,更沒有什么花俏的勸降手段,巴圖就是要讓明軍沒有喘息的機會,使用快戰(zhàn)一舉破除鐵嶺。
只要拿下鐵嶺,切斷明軍遼東北部開原、昌平與沈陽的聯(lián)系,則三萬衛(wèi)、遼海衛(wèi)就會被徹底吞下。
沈煉深吸一口氣,抽出佩刀,喝道:“明軍,迎戰(zhàn)!”
一場慘烈的戰(zhàn)爭,在鐵嶺城正式爆發(fā),開啟了洪武十四年遼東之戰(zhàn)中,最殘酷的一戰(zhàn)!
沈陽,上河口。
上河口位于靜遠堡與榆林堡之間,不熟悉沈陽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這么一個地名。
如今上河口立起了一座營寨,這正是受楊帆指派,前來駐扎防御敵軍的沈陽中衛(wèi)千戶褚路橋所領的人馬。
夜深了,褚路橋微微瞇著眼睛,看著晶瑩的酒水落入杯中,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好酒,好酒啊!自從姓楊的頒布了禁酒令之后,多少日子沒聞到酒香氣了?”
沈陽中衛(wèi)千戶褚路橋,在軍中有個綽號叫“酒仙”。
此人酷愛飲酒,在馬云主政遼東的時候,褚路橋是三天一小喝,五天一大喝,經(jīng)常喝得爛醉如泥。
可是楊帆上位之后整頓軍務,對克扣將士軍餉的將官嚴懲不貸,對于軍中飲酒也下了大力氣懲治,因為這事被斬的將官就有三個,褚路橋不敢頂峰而上,所以一直克制。
今日離開了沈陽,褚路橋終于找到了機會,讓親信百戶張英給他偷偷帶了酒來。
張英笑呵呵地說道:“大人,這是從翠云樓花大價錢買來的,您盡管喝,喝完了一壇子還有一壇子?!?/p>
褚路橋很滿意張英,道:“好!做得好!去將劉副千戶找來,一起喝!”
張英干笑一聲,道:“大人,劉副千戶去巡視營寨了,他還說,請大人您適度,不要耽誤了軍務?!?/p>
哼!
褚路橋冷哼一聲,嘀咕道:“劉副千戶好大的官威,他一個靠著葉旺關系上位的家伙,有什么資格管本大人?有本事,讓他去楊指揮使面前舉報我!再說了,那長山固若金湯,還有靜遠堡、榆林堡相助,犯得著他獻殷勤?”
兩杯酒水下肚,褚路橋喝得越發(fā)開懷,就這么將兩壺酒都給灌進了肚子里。
喝完酒之后,褚路橋便沉沉睡去,這一睡不知過了多久,褚路橋被人搖晃醒了。
“大人,大人醒來!大人速速醒來??!”
褚路橋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張英灰頭土臉地正死命拉著他。
“張英?何事驚慌?”
張英見褚路橋醒了,連忙讓人為褚路橋穿戴衣甲,同時說道:“大人,長山失了,敵軍趁夜夜襲我軍營寨,劉副千戶正帶著人抵擋,咱營寨眼看著要不行了!”
所謂兵貴神速,長山被扮豬吃虎的哈剌章拿下后,哈剌章幾乎是玩了命地往上河口這邊趕,最后先長山守御千戶所的潰兵一步,到了上河口,對上河口發(fā)動奇襲。
說是奇襲,實則是大軍到了這一帶見到了營寨,便一擁而上開始進攻。
先前李典讓哈剌章示敵以弱的方式起了奇效,從長山守御千戶所的千戶,到沈陽中衛(wèi)的千戶褚路橋,都誤判了對方的戰(zhàn)力。
養(yǎng)精蓄銳多日的哈剌章軍,好似猛虎,拿下長山之后,很快就打得上河口的明軍支持不住。
若非劉廣志積極準備,加固營寨,恐怕一輪沖擊就要被人家給拿下。
且說劉廣志指揮兵卒迎戰(zhàn),穿戴好衣甲趕來的褚路橋來到第一線,望著兇神惡煞的殘元軍,只覺得腿肚子發(fā)軟。
“敵軍人數(shù)太多了,太多了,我軍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褚路橋喃喃說道:“劉副千戶,依本官看我們還是撤退吧,離開這里回到沈陽去?!?/p>
聞言,劉廣志差點氣笑了,道:“大人何須驚慌?在下已經(jīng)派遣人往靜安堡、榆林堡去,只需堅持半個多時辰,援軍必到,而且在下也傳訊沈陽,很快三路援軍都會抵達的!”
轟!轟!轟!
營寨下方,納哈出麾下兵卒在死命地撞擊營寨大門,而明軍亦死死擋住。
褚路橋見劉廣志這般堅持,只好硬著頭皮留下。
戰(zhàn)況越發(fā)激烈,整個營寨的正面都是瘋狂沖擊的殘元兵卒,一個個好似惡鬼一般。
褚路橋看得心驚膽戰(zhàn),便留下了劉廣志在第一線,他則悄悄地退回了后面。
褚路橋看得明白,敵軍勢大,這營寨早晚要丟,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留下來送死?
他與張英一合計,不如趁著亂先離開,讓劉廣志在這里擋住敵軍。
褚路橋打定主意,便領著親衛(wèi)從營寨后悄然離去,他這一走可害慘了浴血奮戰(zhàn)的明軍。
本來劉廣志指揮得當,穩(wěn)住陣腳,他們?nèi)藬?shù)雖然少,可抗住哈剌章的大軍一個時辰還是可以的,但當有人發(fā)現(xiàn)褚路橋離開后,這消息頓時傳遍了軍營,瞬間軍心渙散。
連主將都跑了,他們還留在這里做甚?
劉廣志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防線頃刻間發(fā)生松動,被殘元軍隊擊破,他氣得宰了褚路橋的心都有了,可是他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帶著手下的人殺出去,殺出一條血路來!
上河口營寨外,哈剌章騎著馬一臉的得意。
“李先生,我軍破了長山,又破了這上河口的明軍,你說沈陽是不是已經(jīng)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李典拱手奉承道:“將軍麾下的將士勇猛,不過還需要防備南北兩面的明軍援軍,留下退路才是?!?/p>
哈剌章有些不悅,道:“退路?你覺得本將軍拿不下沈陽?”
李典笑了,說道:“將軍勇武無敵,不過凡事都有意外,留一條退路總是好的。”
轟!
營寨的大門被攻破,殘元軍長驅直入,而明軍則開始在劉廣志的率領下迅速撤退。
哈剌章大手一揮,喝道:“好,就依李先生的意思,留下兩千人駐守此地,其他的將士隨我一起,拿下沈陽!”
沈陽,黎明時分。
楊帆眉頭緊鎖,望著文書,說道:“鎮(zhèn)西堡丟了,鐵嶺被巴圖兵圍,沈煉向我求援。”
夏時敏與王圖在一旁也是愁眉苦臉,夏時敏道:“沈陽而今剩下的兵卒可不多了,就剩下大人您帶來的定遼左衛(wèi)與沈陽中衛(wèi)中的四所人馬,再派出去恐怕沈陽自身的防御,會成問題?!?/p>
王圖忍不住抱怨道:“蒲紅著實無能,竟然一夜之間丟了鎮(zhèn)西堡,若是鐵嶺再丟了不堪設想?!?/p>
楊帆輕聲說道:“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去找盧庚指揮使,讓他派遣剩余的沈陽中衛(wèi),立刻趕赴鐵嶺馳援沈煉?!?/p>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邊楊帆剛剛通知盧庚,讓盧庚出兵,就迎來了一個噩耗。
上河口,丟了!哈剌章的大軍正從上河口方向,進攻沈陽!
指揮使府內(nèi),氣氛壓抑,灰頭土臉的褚路橋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道:“末將率領眾將士浴血奮戰(zhàn),奈何敵軍兇猛,我軍實在抵擋不住??!”
盧庚指著褚路橋,一臉恨鐵不成鋼,道:“褚路橋!你當初離開的時候是怎么跟我保證的?你說你拼死也會守住上河口,現(xiàn)在呢?”
楊帆盯著褚路橋,道:“事已至此,先防守沈陽才是第一要務,褚路橋丟了上河口,暫時收押,待戰(zhàn)后再說……”
楊帆話音未落,王圖匆匆從外面走進來,道:“大人!劉廣志副千戶帶領著其余將士回來了!”
聽到劉廣志歸來的消息,褚路橋臉色大變,不過,他還是強撐著往后面望去。
見劉廣志全身浴血地歸來,褚路橋擠出一抹笑容:“劉副千戶,你沒事?太好了!”
劉廣志看都沒有看褚路橋一眼,跪地對楊帆道:“末將丟了上河口,罪不可恕,只求一死,不過,末將可以死,死之前求楊大人讓我手刃了褚路橋這混蛋,此賊臨陣脫逃,將將士們丟在上河口,枉為人!”
褚路橋一下子炸毛了,喊道:“劉副千戶,你為何要誣陷我?我哪里逃了?”
劉廣志恨聲道:“隨我一起殺出來的兄弟們都能作證,若不是你臨陣逃走,軍心怎么會潰散???”
要不是礙于楊帆在這,劉廣志恨不得一刀砍死褚路橋。
楊帆緩緩地站起來,上前扶著劉廣志起身,道:“劉副千戶浴血奮戰(zhàn),本官怎么能殺你?從現(xiàn)在開始,本官升你為千戶,至于褚路橋,推上城頭斬首,傳首全軍,讓將士們看看臨陣逃脫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