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圖城外,元軍大營。
巴雅爾眉頭緊鎖,望著昌圖喃喃道:“吾等也不知能拖住明軍多久呢?”
巴雅爾弟子趙遠守在一旁,說道:“老師,明賊見我軍旌旗招展,喊殺震天,必不敢輕易來犯,拖住他們一日應(yīng)當可以。”
哎!
巴雅爾仰天長嘆,道:“明賊狡詐,哪有那么容易?察罕實在太大意了!”
清陽堡乃是元軍的命門,察罕竟被明軍奪取了清陽堡,將大軍鎖在遼東。
若元軍無法在兩日內(nèi)攻克清陽堡,則全軍危矣,甚至巴雅爾隱隱有一種感覺,元軍的黃金時間到不了兩日,楊帆太敏銳了。
從楊帆主動挑起遼東與納哈出的大戰(zhàn),元軍就步步落后,被楊帆牽著鼻子走。
唯一一次主動權(quán),還是奇襲撫順關(guān),可惜因為女真人的短視,白白錯失良機。
咚!咚!咚!
昌圖城內(nèi),忽然響起一陣戰(zhàn)鼓聲。
巴雅爾一愣,問道:“這……這是什么聲音?可是從昌圖傳出來的?”
趙遠側(cè)耳傾聽,片刻后臉色無比難看:“老師,是擊鼓聲!明軍要擂鼓進軍!”
聽到這話,巴雅爾瘋了一般往營寨寨墻上跑道:“怎么可能?明軍為何識破了我軍的疑兵之策?”
巴雅爾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他登上寨墻,就見昌圖城城門大開,明軍已經(jīng)殺出城外,巴雅爾怒吼道:“迎戰(zhàn)!迎擊明賊!必須守住我軍的大寨!”
這一刻,巴雅爾不能退,他一退去進攻清陽堡的納哈出將腹背受敵,軍心大亂。
當初,納哈出兵圍昌圖,所結(jié)的營寨彼此相連,將昌圖圍得水泄不通。
而今,四面營寨彼此相通,成為明軍進攻留守元軍的天然通道,任憑巴雅爾再有才能,如何防得住三面的進攻?
營寨失守,不過是時間問題。
當夜,清陽堡。
已經(jīng)過了子時,清陽堡城上城下一片喊殺聲,燈球火把,亮子油松連成一片。
清陽堡南面,人山人海。
高八思帖睦爾等將官親自督戰(zhàn),瘋狂沖擊明軍守備的清陽堡。
留在清陽堡地下負責奇襲清陽堡的是定遼左衛(wèi)指揮使黃東,以及定遼左衛(wèi)千戶王倫,二人領(lǐng)兵一千六百人,打開了清陽堡大門,放三千營入內(nèi)奪取清陽堡,如今整個清陽堡的明軍就六千余人,壓力極大。
上午的時候,元軍主力便抵達了清陽堡南,瘋狂進攻清陽堡,人潮如海。
瞿能、黃東拼死抵抗,一日內(nèi)打退了元軍八輪沖擊,待黃昏之后,防守的壓力越發(fā)嚴重。
不止清陽堡南,清陽堡北面,由察罕、全國公觀童、洪伯顏帖睦爾率領(lǐng)的聯(lián)軍抵達清陽堡南。
察罕逃離清陽堡后并非什么都沒做,他無法傳遞消息給納哈出,便派人去遼河套、歸仁縣等地調(diào)兵。
洪伯顏帖睦爾帶著傷來助陣,勢要破了清陽堡,救出哈納出,正巧遇見了納哈出主力猛攻清陽堡,雙方一個南邊,一個北面,同時進攻。
從黃昏到黑夜,察罕、全國公觀童等輪番上陣,玩命一般沖擊清陽堡的城防。
瞿能負責城北,他已經(jīng)記不清殺了多少人,砍鈍了幾把刀。
人命在瞿能眼中,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意義,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殺!殺光一切的敵人!
慢慢地,瞿能身邊的人越來越少,而敵軍卻越來越多。
“大人!我們撐不住了!”
親衛(wèi)全身都是鮮血,半只眼睛都被鮮血糊住睜不開,顫聲道:“大人,我們撤吧!”
瞿能慘然一笑,道:“撤?還能往哪里撤退?南北都是敵人,丟了清陽堡,吾無顏去見總兵大人!”
說著,瞿能揩去刀上鮮血,吼道:“凡我三千營將士!不可后退一步!死戰(zhàn)!不退!”
“死戰(zhàn)!不退!”
“死戰(zhàn)!不退!”
三千營本是精銳騎兵兵團,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楊帆舍不得讓他們來守城,但此戰(zhàn)太關(guān)鍵了,關(guān)乎第二次遼東之戰(zhàn)的勝?。?/p>
在瞿能的鼓舞下,三千營將士又連續(xù)將敵軍打退了數(shù)次。
這一夜,好似沒有盡頭,到了最后,瞿能望著又一波沖上云梯的元軍,露出野獸般的兇狠目光。
力氣沒有了沒關(guān)系,他瞿能就算撲,也要撲兩個元軍下去墊背,
瞿能以長刀支撐身體,最后看了一眼南邊。
“總兵大人,瞿能,為大明盡忠!”瞿能嘶吼一聲正欲赴死,忽然,城頭下面的元軍混亂起來,他盡量往遠處望去,瞬間狂喜。
“援軍?援軍到了!我軍的援軍到了!”
一支軍隊從元軍的后面殺出,直取元軍薄弱之處。
察罕、全國公觀童、洪伯顏帖睦爾等瞬間被淹沒在大軍之中,生死不知。
這一支明軍的數(shù)量雖然也就三千,卻勢若猛虎,直接將外面的元軍沖散。
有的元軍正在沖擊清陽堡,有的元軍想要去后面回防,他們?nèi)鄙僦笓]陷入混亂。
絕望的瞿能生出一股力氣,吼道:“援軍已到!開城門!殺!”
瞿能這邊的三千營都是騎兵,他一聲令下,抽調(diào)了一千五百余騎兵殺出城去,與外面的援軍里應(yīng)外合,擊潰了察罕等人。
雙方接應(yīng)之后,瞿能才發(fā)現(xiàn),這三千人哪里是援軍?分明是悄然從長嶺那條路返回,然后悄然來到清陽堡的沈煉所部。
沈煉所部歷經(jīng)千辛萬苦歸來,沒想到陰差陽錯,解了清陽堡北城之危。
雙方擊退元軍之后,迅速撤回了清陽堡里面。
清陽堡得到了生力軍,總算將岌岌可危的局勢穩(wěn)定下來。
世事無巧不成書,冥冥之中連老天爺都站在明軍這邊。
天蒙蒙亮,南城的攻防戰(zhàn)依舊在繼續(xù)。
元軍臨時搭建的中軍大帳內(nèi),納哈出艱難地睜開眼睛,問道:“戰(zhàn)事,如何了?”
阿木爾忙湊到床榻邊,說道:“太尉,還在攻打,敵軍已經(jīng)疲憊,再有一日,必可以攻克清陽堡!”
納哈出咳嗽一聲,道:“巴雅爾先生那邊有消息了么?”
阿木爾搖了搖頭,安慰納哈出道:“還沒有,不過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p>
聽到這話,納哈出不由得怔怔望著上空,忽然說道:“阿木爾先生,你覺得吾這諸子中誰可擔當大任?”
哎呦!
阿木爾的眼睛一跳,道:“太尉何出此言?您正春秋鼎盛,只要回去好好休養(yǎng),定能無事……”
納哈出搖了搖頭,說道:“凡事未雨綢繆,你只管說就好?!?/p>
阿木爾猶豫了片刻,說道:“察罕公子勇武,然沖動易怒,可為大將不可為人主,二公子才華橫溢,若是將心思放在韜略理政上,當是不錯的,不過……”
阿木爾話鋒一轉(zhuǎn),道:“二公子仰慕漢學,若他接管了大位,恐怕過不了多少年,就會接受大明詔安,至于巴圖將軍,他為人暴躁,沒有容人之量,也不合適?!?/p>
納哈出嘆了口氣,說道:“阿木爾先生說的與吾想的一樣,你去取筆墨紙硯來,吾說你寫,萬一吾有個三長兩短,有憑證在你可輔佐吾次子。”
聞言,阿木爾只好取來筆墨紙硯,納哈出說一句他就寫下一句,待完成之后,納哈出強撐著身子,在上面落款。
剛剛做完這一切,高八思帖睦爾便急匆匆跑進來道:“太尉!大事不好!趙遠帶著殘兵敗將歸來,我軍在昌圖外的大營,丟了!”
???
阿木爾大驚失色,床榻上,本來身體就不好的納哈出更是直接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大營丟了!巴雅爾先生呢?巴雅爾先生難道出事了?”
高八思帖睦爾搖了搖頭,說道:“巴雅爾先生受傷昏迷,不過您放心,他沒有性命之憂?!?/p>
納哈出揮揮手道:“讓趙遠過來回話。”
高八思帖睦爾剛剛走出去,納哈出突然一張嘴,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太尉!”阿木爾大驚失色過去攙扶住納哈出。
納哈出死死抓住阿木爾的手,哀嘆道:“莫非楊帆是吾命中克星?吾注定要死在他手中?”
沒有了巴雅爾的掩護,明軍很快會抵達清陽堡一帶,元軍想繼續(xù)毫無壓力地進攻清陽堡,那是癡人說夢!
果然,巴雅爾所部的殘兵敗將回歸不久,浩浩蕩蕩的明軍便來了。
五萬五軍營精銳,五千神機營,合計六萬大軍擺開陣勢。
不過,楊帆并未著急進攻,而是一邊防備,一邊命人就地扎營。
楊帆的所作所為落在納哈出眼中,讓納哈出的絕望又增添了不少。
若明軍主動求戰(zhàn),兩軍在平原上野戰(zhàn),勝負還未可知,但楊帆狡猾地就地扎營,要生生耗死元軍,這仗還怎么打?
元軍的糧草已經(jīng)耗盡,全軍人困馬乏,明軍卻吃得飽睡得好,營寨扎起來,明軍只要死死將元軍釘在這里,元軍將不戰(zhàn)自潰!
納哈出當機立斷,將大軍分為兩部分。
一部分繼續(xù)猛攻清陽堡,一部分直接殺上去,在明軍的營寨還未建立起來之前,擊潰他們,這是納哈出當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浩蕩的元軍殺向明軍,明軍將士好似鶴翼一般向兩側(cè)展開,正中央為大明遼東神機營!
轟!轟!轟!
神機營火力全開,所有的洪武大炮不顧損耗的射擊,沖在最前面的元軍被炸死炸傷數(shù)以百計。
還未等接觸到明軍,便被火炮、火銃打倒數(shù)千人。
不過元軍也是兇悍,哪怕是死,也要為后來的元軍殺出一個路來。
火炮只放了兩輪,火銃打出數(shù)輪,元軍已經(jīng)殺到了神機營的五十步之外。
見敵軍快要近身,兩側(cè)的五軍營紛紛朝中間行進,擋住了神機營的將士。
除神武大炮外,其他的神機營火銃兵紛紛后退,近身搏殺,他們無法有任何作用,只有緩緩撤向后方,再繞去側(cè)翼進攻。
發(fā)生在清陽堡南的這場戰(zhàn)役,堪稱遼東明軍與納哈出精銳第一場硬碰硬的大會戰(zhàn)。
明軍的人數(shù)上有劣勢,但戰(zhàn)場上的局勢,明軍卻壓著納哈出軍猛打。
納哈出軍缺少軍糧又長途奔襲,昨夜已經(jīng)鏖戰(zhàn)一夜,要不是已經(jīng)陷入死地,恐怕很多人會直接就地溜走做逃兵。
激戰(zhàn)持續(xù)了四個時辰,殺得血流成河,最終,以納哈出軍主動撤退而告終。
明軍與納哈出大軍的傷亡,都達到了驚人的一萬余人。
納哈出大軍撤退也并非其本意,實在是將士們已經(jīng)到了極限,再打下去,全軍將要潰散。
夜,寂靜無聲。
元軍全軍上下結(jié)營休息,他們不再進攻清陽堡,也不再與明軍主力交戰(zhàn)。
全軍上下,一片死寂。
明軍那邊則完全不同,楊帆命其他各衛(wèi)所抽調(diào)出來的生力軍陸續(xù)抵達。
這些生力軍人數(shù)也就三千余人,不過,隨行的民夫卻有上萬人,送來犒勞軍卒的糧食,肉食等極多。
楊帆命人在軍營之中炙烤肉食,越香越好,烤肉的味道隨風飄向了元軍,許多睡著了的元軍睜開眼,死死盯著那邊。
“肉?是烤肉的味道?”
“我餓了,我要餓死了?!?/p>
“我要去吃肉!喝酒!”
受不了饑餓的元軍士卒掙扎著站起來,往明軍的營寨走去,被同伴死死拉住。
“你瘋了?去了哪里你會死的!”
魔怔了一般的元軍士卒慘笑道:“死?左右都要死,讓我吃一口肉,死就死了!”
啪!
高八思帖睦爾狠狠地抽了那士卒一巴掌,吼道:“死?我們不會死!太尉會領(lǐng)著我們沖出去,敵軍在故意瓦解我們的意志,不可上當!”
他的話音落下,明軍的營寨里面竟傳來一陣陣悠揚的樂曲,那樂曲無比熟悉,還伴隨著歌者的歌聲。
“多想那迷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美景,是母親溫柔的眼神?!?/p>
“多想那散發(fā)在空氣中的淡香,是母親甘甜的乳汁?!?/p>
朗朗上口的旋律,對于元軍來說再熟悉不過,這是蒙古的一首民謠——《羔羊之歌》。
“多想那越過高山峻嶺的流云,是母親尋子心切的步伐。”
“多想那天空中千回百轉(zhuǎn)的風,是母親滿載著牽掛的呼喚?!?/p>
……
元軍的士卒只是聽到了旋律,還有那歌聲,便淚流滿面,哭聲一片。
想家了,他們都想家了。
身處死地,誰不想返回家鄉(xiāng),見到父母妻兒?
病重的納哈出也睜開了眼睛,只聽到那旋律,納哈出便猜到了楊帆的計策,他幽幽長嘆:“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這位北地梟雄,此時如風中殘燭,走到了末路。
夜色中,大明騎兵游弋在元軍的軍陣之外,他們不射箭不進攻,只是一邊奔襲一邊大喊。
“楊總兵有令,投降者不殺!”
“楊總兵有令,投降者可獲酒肉!”
“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