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李之蘭被震撼,所有見到明軍軍容的人,沒有一個不這么想。
邊安烈露出一抹苦笑,道:“明軍勇猛無畏,戰(zhàn)力強悍,我等都要有心理準備才是?!?/p>
邊安烈話音未落,同在觀察明軍的李芳遠卻高聲說道:“明軍勢大,但我軍卻并非劣勢!”
李芳遠的聲音在安靜的城頭來回回蕩,李之蘭聞言不禁問道:“五公子何出此言?”
李芳遠露出一抹笑容,喊道:“明軍遠道而來,又經歷了北界的數次戰(zhàn)役,全軍疲憊,而我軍以逸待勞,養(yǎng)精蓄銳,此乃第一勝!”
守軍的注意力被李芳遠吸引,紛紛朝這邊望來。
李芳遠的聲音越來越大,繼續(xù)道:“土羅城城高墻堅,明軍要從下往上進攻,我軍背靠整個西海道,物資延綿不絕,而明軍的補給卻要從丹東運送而來,此乃第二勝!”
隨著李芳遠的講述,守軍眼中的畏懼漸漸散去。
李芳遠將一切都看在眼里,笑著道:“還有最后一點,如今已經是七月,再過幾個月高麗就進入了冬天,只要入冬,明軍就無法繼續(xù)進攻,而父帥那邊只需兩三個月,就可攻破開京,此乃第三勝!”
李芳遠英姿勃發(fā),放出豪言壯語:“待父帥拿下開京,就是吾等將明軍驅逐出高麗之時,我軍必勝!”
李芳遠今日這番話,并非他本人所想出來。
昨夜,鄭道傳與李芳遠深夜密談,已經猜到守軍會被明軍的軍容震懾,故鄭道傳連夜為李芳遠想好了說辭,以振軍威。
明軍當著守軍的面扎營,但有了李芳雨的前車之鑒,土羅城愣是沒有半點反應。
待到日落黃昏的時候,明軍的大營已經初具規(guī)模,隨即一隊騎兵從明軍中走了出來,為首的瞿能對著城頭大喊道:“李之蘭將軍可在?大明遼東總兵楊帆,請李將軍出來答話!”
瞿能連續(xù)喊了兩聲,不多時李之蘭率領眾將匆匆而來,道:“李之蘭在此,請問哪位是楊總兵?”
楊帆催馬走出,一身雪亮的銀色甲胄分外威武道:“李將軍,吾乃大明遼東總兵楊帆,久聞李將軍大名,有些話要與你說。”
李之蘭打量了楊帆一番,喊道:“楊總兵有什么話?請說。”
楊帆微微一笑,道:“土羅城不過一彈丸之地,不消兩個月就會被踏平,上天有好生之德,吾不想徒增殺孽,所以李將軍何不打開城門,迎接我明軍入城?本官承諾,不會傷害任何兵卒與百姓?!?/p>
李之蘭聞言哈哈大笑,道:“楊總兵優(yōu)待俘虜乃是仁義之舉,然我李之蘭受主公大恩,奉命鎮(zhèn)守土羅城,城在人在,滿城將士都愿意為主公拋頭顱灑熱血,楊總兵休要再勸降。”
見李之蘭不投降,楊帆指著土羅城的城頭,道:“李將軍,你這滿城的將官,有多少是我的手下敗將?在我眼中,你這滿城的人都抵不上邊將軍一人。
整個李成桂的手下,唯有邊安烈將軍一人,配作我楊帆的對手,李將軍,你何不將指揮權交給邊將軍,這樣本官進攻起來還有些難度,若是你,不成不成?!?/p>
楊帆這一番等于將邊安烈架在了火上烤。
邊安烈的臉色微微漲紅,喊道:“楊總兵,我邊安烈敗給了你是事實,但今日我全軍將士同仇敵愾,有李將軍與五公子坐鎮(zhèn),固若金湯,你我戰(zhàn)場上見真章!”
楊帆哈哈大笑,說道:“好好好,那今夜我就來試試你們的城防是不是真的那么固若金湯,咱們走著瞧!”
楊帆率領瞿能等人消散離去,李之蘭望著他的背影,沉聲說道:“命人今夜好生提防,不可讓明軍鉆了空子!”
第一夜,夜風輕柔,然而駐守在城頭的兵卒卻絲毫不敢放松,他們抱著武器盯著明軍大營的方向,生怕明軍突然出擊。
不過,整個上半夜,明軍都未有任何動靜,等到了子時之后,守城的將士都疲憊不堪。
忽然,明軍陣營之中營寨打開,一股黑色的“洪流”殺出,少數還未睡著的守城兵卒立刻警惕起來,敲響銅鑼。
“敵襲!敵襲!明軍出來了!”
整個城頭都炸了鍋,消息傳到了城內,軍中的將士立刻出動,趕赴城頭守備。
然而那股殺出的“洪流”不過兩千余人,還都是騎兵,跑到了城下轉了一圈就回去了,氣得守城的兵卒破口大罵。
“遭瘟的明軍!大半夜不睡覺出來跑馬?要死??!”
“要打就打,不打出來做什么?有??!”
“一群烏龜王八蛋!”
……
兵卒們痛罵了一頓,只好繼續(xù)抱著武器防守,可令他們崩潰的還在后面。
明軍的騎兵這一晚上就沒消停過,連步軍也出來過兩次,讓守城的兵將誤以為他們真的要攻城,又是一番折騰。
從子時一直折騰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守城的軍卒倒了血霉,就連將官一晚上也沒好好地休息。
好不容易,明軍不再襲擾,城頭鼾聲四起,兵卒睡得四仰八叉。
就在他們松懈的時候,從明軍的陣營中殺出一批步軍,這次,明軍動真格的了!
襲擾一夜,令對方疲憊不堪,又趁著快要天亮對方防備之心最弱的時候突襲,打了敵軍一個措手不及。
待守軍反應過來,明軍已經架設了云梯,開始往上沖殺,差一點沖破了守軍的防線。
得知消息的李之蘭大罵楊帆陰險狡詐,合著昨日說的夜里攻城,就是一個幌子!
楊帆的計謀讓守軍吃了一個虧,不過,這小計策還無法左右整場戰(zhàn)役。
從今日開始,漫長的攻城戰(zhàn)才剛剛開始,明軍從清晨開始進攻,一直到日落十分才結束。
一連五日從未停息,五日時間,明軍的陣亡將士,已經達到了兩千人。
第六日兩軍休戰(zhàn),從鐵山方向趕來的歸義軍,也抵達前線,與明軍并肩作戰(zhàn)。
歸義軍受訓的時間少,但是真攻城拼命的時候,卻毫不遜色于明軍,甚至更加不要命。
就這般苦戰(zhàn)到了第十日,雙方的死傷都在直線上升,明軍與歸義軍的陣亡將士,皆達到了四千人,合計八千人陣亡。
夜。
土羅城的城頭一股血腥味揮之不散,城墻走兩步就能見到被洪武大炮轟擊的痕跡。
李之蘭與邊安烈沿著城頭巡視城防,忍不住感慨道:“明軍的火器好生厲害,若是沒有城池固守,在野戰(zhàn)中遭遇火器,如何破之?”
邊安烈伸手撫過斑駁的城磚,道:“火器雖然厲害,但可以騎兵應對,若是能破了神機營的隨行騎兵,靠近之后火器難以發(fā)揮威力,并非不可戰(zhàn)勝?!?/p>
李之蘭聞言,苦澀一笑道:“邊將軍胸懷大志,我們連城池都出不去,你就已經想著破神機營了?”
邊安烈微微頷首,道:“慶尚道那邊,主公已經命劉將軍前去收編騎兵,若是順利的話還有一個多月就能投入到戰(zhàn)場,他日攻陷開京,我們總要與明軍正面交戰(zhàn),到時候神機營與三千營,都是我軍勁敵?!?/p>
展望完未來的戰(zhàn)事,邊安烈與李之蘭說出來他這幾日在思索的事情。
邊安烈覺得明軍的作戰(zhàn),遠不如在面對西京平壤的時候作戰(zhàn)那般兇猛,邊安烈有些憂慮,道:“平壤的時候,明軍好似豺狼虎豹,但是這次我觀察了好幾次,感覺差得很遠?!?/p>
李之蘭聞言思索片刻,道:“邊將軍是否多慮了?明軍進攻平壤城士氣正盛,又剛剛來到高麗,戰(zhàn)力最強很正常。”
邊安烈搖了搖頭,道:“楊帆素來陰險狡詐,李將軍第一日已經見識到了,他這么做一定有原因,我平壤城是怎么丟的,李將軍難道忘了?”
李之蘭倒吸一口涼氣,反應了過來道:“地下,明軍在暗中挖掘地道,所以楊帆才不著急強攻我土羅城!”
邊安烈微微頷首,說道:“也唯有這樣,才能解釋楊帆為何不積極主動進攻土羅城,他在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然后重現奇襲平壤的戲碼!”
李之蘭出了一身冷汗,說道:“幸虧邊將軍提醒,本將這就命人在城根下面放置大甕,絕不給明賊可乘之機!”
邊安烈猜得沒錯,楊帆的確命人暗中挖掘地道,不過,明軍的正面進攻與挖掘地道,都是楊帆的障眼法罷了。
在茫茫的秦山山脈之中,一支萬人的明軍,正在艱難地穿越秦山山脈,趕赴西海道重地——石橋關。
石橋關雖名字為關,其實就是一座建立在兩山之間的城池,其連接西海道西州與肅州,西州土羅城所用的軍糧、軍械,都是從肅州、海州運來,然后送往土羅城的。
當然,從膠州道也可運送物資往土羅城,但路途艱險不說,還經常有王禑麾下的散兵游勇襲擊,遠不如石橋關便捷。
洪武二十二年,八月上旬。
如今雖然是夏季,但是山中的夜依舊寒冷,幾個青年灰頭土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某處小溪邊。
忽然,夜色里抬起數柄手弩,有人壓低聲音喝道:“桂圓!”
幾個青年幾乎是異口同聲,回應道:“馬蹄鐵!”
手弩落下,從密林中走出數名警惕的明軍,問道:“怎么才回來?將軍一直在等你們!”
為首的青年苦笑道:“山路崎嶇路又黑,耽擱了一些時間?!?/p>
他們很快鉆入密林中消失不見,見到了那位將軍。
如果楊帆站在沈煉面前,他肯定認不出沈煉來。
二十天的時間,沈煉瘦了一圈,全身灰頭土臉跟個要飯花子似的,但沈煉的眼神卻越發(fā)明亮銳利,好似一頭狩獵的狼王。
“石橋關情況如何?”
返回的青年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說道:“將軍,石橋關每日換防的時間在此,還有每日石橋關開關的時間也在這里,我們看得很仔細,每日兩邊城頭守軍也就三五百人,松懈得很,若是派遣我軍精銳,一輪沖殺就可以將城池拿下來!”
沈煉接著稀薄的月光掃視了一眼紙張,道:“來往送物資的車隊頻率如何?你這上面為何沒有記載?”
青年頓時面露難色,道:“將軍,這個真的說不準,有時候來的頻率高,有時候來的人少,只能看運氣?!?/p>
沈煉身邊的裴堅聞言,解釋道:“將軍,輸送物資要看肅州那邊準備好多少,這物資都是一邊準備一邊發(fā)送,沒有大明那般規(guī)律有章程?!?/p>
沈煉聞言,思忖片刻,做了決定:“選出三千銳士,從城關的南門下手,不可讓人去肅州報信,奪取城池后,將城中的百姓全部趕走,趕往土羅城,記住,不可殺人,但是也不能給他們太多糧食,帶上路上足夠吃餓不死的就成?!?/p>
沈煉的心思縝密,這百姓在城中有楊帆提前的叮囑,他們肯定不能屠城。
然而明軍駐守在石橋關,每日都要消耗不少的糧食,他們可是孤軍沒有任何的補給。
糧食是他們最緊缺寶貴的東西,留著百姓消耗糧食是大忌,不如將難題推給土羅城。
曾經沈煉在楊帆激戰(zhàn)納哈出的時候,也曾經率領孤軍深入,他的經驗極其豐富。
“身上的事物不必再留下,明日清晨,我們待石橋關開關之后,立刻動手!”
沈煉這一萬人用了二十日,橫穿秦山山脈。
其中固然有裴堅獻圖走了捷徑的功勞,更重要的是這一萬人都是五軍營精銳中的精銳。
楊帆對沈煉寄予厚望,他也沒有辜負楊帆的信任,以驚人的速度抵達石橋關。
清晨,山中升起了薄薄霧氣。
石橋關的大門緩緩地打開,守城的兵卒們打著哈欠閑聊著,百無聊賴。
土羅城激戰(zhàn)正酣,但那與這群大頭兵無關,反正都沒打到他們石橋關,能過一日是一日,石橋關的兵卒十分松懈。
忽然,從樹林中走出一群人來,他打眼一看笑了,嘀咕道:“運送物資的家伙們越來越不像樣,搞得灰頭土臉跟乞丐似的,要飯去了?”
那群人一個個徑直沖向石橋關,當打頭的沈煉亮出鋼刀的時候,守軍才發(fā)現不對勁。
“敵……敵襲!”
兵卒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聲,見許多人都叫懵了。
敵襲?敵人從哪里來?
他們石橋關前后都是己方的地盤,敵人從天上落下來的不成?
嗖!
沈煉奔襲的時候摘下了腰間的手弩,對著那大喊的兵卒就是一箭。
箭矢刺穿了兵卒的脖子,他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沈煉飛快地從兵卒身邊奔襲而過,看都未看他一眼,兵卒身子癱軟倒地,片刻后氣息斷絕。
殺!
沈煉率領的一萬明軍精銳,在山中行軍二十日,戰(zhàn)力折損不小,但他們是孤軍,無路可退,拿不下石橋關不能及時補給休整,等待他們的就是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