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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老奴明白

“傳說寧王有三個兒子,最小的一個被漁夫救起,流落民間...”

  “后來在南直隸自首,被圈進(jìn)高墻。”

  李文進(jìn)接話道。

  “但這傳說的真實性無人能證實?!?/p>

  馬芳眼神銳利。

  “如果那少年真是寧王遺孤...漢水皇莊的大火...”

  三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寧王的遺孤,可能就是漢水皇莊慘案的幕后人!

  “那枚玉扣...”

  李文進(jìn)喃喃道。

  “與代王妃死時握著的,一模一樣?!?/p>

  馬芳眼中銳利更甚。

  “背面刻著'寧'字,錯不了?!?/p>

  他忽然壓低聲音。

  “當(dāng)年在漢水鎮(zhèn),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jì),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匕首?!?/p>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三人凝重的面孔。

  “寧王死后,正德帝也駕崩了?!?/p>

  王崇古聲音發(fā)緊。

  “當(dāng)今皇上繼位前,是楊廷和把持朝政...”

  李文進(jìn)瞳孔驟縮。

  “你是說,楊廷和故意放水,讓寧王的遺孤朱學(xué)逃脫了?”

  馬芳冷笑一聲。

  “楊廷和那老狐貍,什么事干不出來?”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與此同時,京城嚴(yán)府。

  嚴(yán)世蕃從陸炳府中出來時,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抬頭看了眼烏云密布的天空,忽然覺得胸口發(fā)悶。

  “楊帆...”

  他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名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十幾年來橫行朝野的嚴(yán)小閣老,竟敗給了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轎子晃晃悠悠地前行,嚴(yán)世蕃的思緒卻飄回了宣大前線的戰(zhàn)報。

  那些數(shù)字在他眼前跳動。

  陣亡將士、損毀軍械、耗費(fèi)糧餉...每一個數(shù)字都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臉上。

  “我怎么會輸...”

  他喃喃自語著。

  轎子忽然一頓,嚴(yán)世蕃猝不及防前傾,額頭撞在轎廂上。疼痛讓他清醒過來。

  “不,還沒結(jié)束?!?/p>

  他整了整衣冠,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嚴(yán)府書房內(nèi),燭火通明。

  嚴(yán)嵩半闔著眼坐在太師椅上,手中佛珠轉(zhuǎn)動。羅龍文和趙文華垂手而立,大氣不敢出。

  “父親?!?/p>

  嚴(yán)世蕃大步走入,衣擺帶起一陣風(fēng)。

  “事情已經(jīng)辦妥。”

  嚴(yán)嵩抬眼,渾濁的眼中精光一閃。

  “陸炳那邊...”

  “他答應(yīng)睜一只眼閉一只眼?!?/p>

  嚴(yán)世蕃冷笑。

  “這老狐貍,不見兔子不撒鷹?!?/p>

  嚴(yán)嵩輕輕頷首,手中佛珠不停。

  “接下來,你們打算如何應(yīng)對楊帆?”

  嚴(yán)世蕃獨眼神狠厲。

  “那小子占了天元之位,我們得另辟蹊徑?!?/p>

  他忽然轉(zhuǎn)向羅龍文。

  “老羅,你說我們輸在哪?”

  羅龍文沉吟片刻。

  “立意、眼界、格局...我們一開始就落了下風(fēng)?!?/p>

  “不錯!”

  嚴(yán)世蕃猛地拍案。

  “所以這次,我們要拿出一篇立意更高的文章!”

  趙文華忽然開口。

  “江南剛傳來密報,南潯、松江等地奴仆鬧事,連帶一些投獻(xiàn)的小農(nóng)也跟著起哄?!?/p>

  嚴(yán)世蕃獨眼一亮。

  “千載難逢的機(jī)會!”

  他轉(zhuǎn)向嚴(yán)嵩。

  “父親,我們可以利用此事,把縉紳鼓動起來,給楊帆定罪!”

  嚴(yán)嵩手中佛珠一頓。

  “具體說說?!?/p>

  嚴(yán)世蕃眼中帶著瘋狂的光芒。

  “重提當(dāng)年想法,請皇上把陽明之學(xué)立為官學(xué)!讓天下書院、縉紳一起使勁兒,讓朝廷和天下人看看,到底是誰把大明搞亂的!”

  書房內(nèi)一片死寂。羅龍文倒吸一口涼氣,趙文華手中的茶盞”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幾片。

  嚴(yán)嵩眼中帶著贊許。

  “好一招借力打力?!?/p>

  嚴(yán)世蕃得意地笑了。

  “我們不需要直接與皇上硬碰硬,只需在旁邊拱火。讓天下縉紳去找皇上說理...”

  他做了個手勢。

  “嚴(yán)家根本不用直接出頭,讓那些讀書人頂在前面?!?/p>

  羅龍文恍然大悟。

  “妙??!若皇上站在泥腿子一邊,立刻就成了比正德還昏聵的暴君!”

  趙文華也反應(yīng)過來。

  “到時候看他怎么收場!”

  次日,嚴(yán)嵩府邸的中堂內(nèi),檀香繚繞。

  嚴(yán)世蕃獨眼中帶著異樣的光芒,他今日特意換了一身素色直。

  “魏先生,請上座。”

  嚴(yán)世蕃拱手作揖,語氣恭敬得讓一旁的鄢懋卿差點咬到舌頭。

  魏良弼捋了捋花白胡須,眼角余光掃過堂內(nèi)眾人。

  高寒文、張經(jīng)、羅龍文,都是江右理學(xué)一脈的翹楚。

  他心中了然,今日這場”文會”,絕非尋常。

  “嚴(yán)閣老客氣了?!?/p>

  魏良弼頷首,在首位落座,寬大的衣袖拂過案幾,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嚴(yán)世蕃親自斟茶,茶湯在青瓷杯中打著旋兒。”

  魏先生,今日請您來,是想請您與羅大人一同完成一篇文章?!?/p>

  他放下茶壺,獨眼直視魏良弼。

  “此乃天下第一要務(wù),正人心,方能理天下?!?/p>

  魏良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不知是何等文章,需要老朽這等山野之人執(zhí)筆?”

  羅龍文適時接過話頭。

  “魏師,是這樣。近來朝中有人妄圖變法,動搖祖宗成法。我等想從圣人之道入手,寫一篇正本清源的文章?!?/p>

  “哦?”

  魏良弼放下茶杯,眼中精光一閃。

  “可是那楊帆?”

  嚴(yán)世蕃若有所思。

  “正是?!?/p>

  高寒文忍不住插話。

  “那楊帆在宣大搞什么軍制改革,分明是要動搖國本!”

  魏良弼沉吟片刻,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卷文稿。

  “巧了,老朽近日正好寫了一篇《明道篇》,從太極圖說講起,或許可供諸位參考?!?/p>

  嚴(yán)世蕃獨眼一亮,連忙接過展開。紙上墨跡如龍蛇游走,開頭便是”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

  “好!”

  嚴(yán)世蕃拍案叫絕,雖然他已多年不讀圣賢書,但這等引經(jīng)據(jù)典、氣勢磅礴的文章,正合他意。

  魏良弼開始抑揚(yáng)頓挫地誦讀起來。

  從太極圖說到易理,從三代之治到大明開國,洋洋灑灑數(shù)千言,聽得眾人如癡如醉。

  “...是故圣人之制在王者之先,萬古不變。不合圣制者,是為暴政;逆理而行者,是為昏君...”

  嚴(yán)世蕃聽得心頭火熱,這”理在氣先”四個字,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利器!有此理在,皇帝也得低頭,百姓更不敢妄動。

  文章最后直指當(dāng)下。

  “今有小人,妄改祖宗成法,使士人白讀圣賢書,農(nóng)夫不安其田,此乃亂國之兆也...”

  “妙!絕妙!”

  嚴(yán)世蕃激動得站起身來,獨眼中帶著瘋狂的光芒。

  “魏先生此文,可謂字字珠璣,句句誅心!”

  魏良弼捋須微笑。

  “嚴(yán)閣老過譽(yù)了。老朽不過是據(jù)理直言罷了?!?/p>

  嚴(yán)世蕃轉(zhuǎn)向羅龍文。

  “羅大人,立刻將此文潤色,明日便呈內(nèi)閣,搞個朝議!”

  他眼神狠厲。

  “我要讓天下讀書人看看,到底是誰在動搖國本!”

  眾人齊聲稱是,唯有魏良弼目光深邃,無人知曉這位理學(xué)大師心中真實所想。

  數(shù)日后,京城朝天觀外。

  楊帆站在那棵熟悉的榕樹下。

  京城的空氣比宣大濕潤許多,帶著熟悉的花香和煙火氣。

  “楊兄!”

  朱七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一如既往地洪亮。

  楊帆轉(zhuǎn)身,看到朱七和笑笑生并肩走來。

  朱七比上次見面又壯實了些,腰間佩刀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笑笑生則依舊一襲青衫,手中折扇輕搖,只是眼角多了幾道細(xì)紋。

  “可算回來了。”

  笑笑生用扇子輕拍楊帆肩膀。

  “宣大的風(fēng)沙沒把你吹成個糙漢子?!?/p>

  楊帆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小心地打開。

  “你們看看這個?!?/p>

  玉扣溫潤如脂,背面刻著一個模糊的字跡;箋紙上則是一首艷詩,落款”銀兒”。

  笑笑生接過箋紙細(xì)看。

  “這字...有點意思。”

  他忽然抬頭。

  “這是景王府的東西?!?/p>

  “景王府?”

  楊帆和朱七異口同聲。

  笑笑生點頭。

  “不錯。這詩的風(fēng)格,像極了王慎中的手筆?!?/p>

  見二人疑惑,他解釋道。

  “王慎中擅寫艷詩,與景王府有些往來。這'銀兒',多半是景王府的婢女?!?/p>

  楊帆眼中帶著興奮。

  “能聯(lián)系上這位王先生嗎?”

  “我寫信問問?!?/p>

  笑笑生收起箋紙。

  “不過景王府分安陸州和京邸兩處,得先弄清楚是哪個?!?/p>

  朱七撓撓頭。

  “要不要我?guī)兔Σ椴???/p>

  楊帆拍拍他肩膀。

  “正好,你幫我打聽個人。

  嚴(yán)世蕃府里曾經(jīng)有個老媽子,姓何,現(xiàn)在不知去向?!?/p>

  “何媽?”

  朱七眼睛一亮。

  “這名字我聽過。據(jù)說知道不少嚴(yán)府的秘密,后來突然消失了?!?/p>

  三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想法。

  這條線索,或許能揭開嚴(yán)家不少秘密。

  夕陽西下時,楊帆回到自家小院。推開門,熟悉的飯菜香氣撲面而來,妻子正在灶臺前忙碌,見他回來,眼中立刻盈滿笑意。

  “回來了?”

  她擦了擦手。

  “飯馬上好?!?/p>

  楊帆心頭一暖,連日奔波的疲憊似乎一掃而空。

  他放下行囊,走到妻子身旁。

  “今天吃什么?”

  “你最愛吃的紅燒鯉魚?!?/p>

  妻子抿嘴一笑。

  “還有新腌的醬菜。”

  簡單的一頓飯,卻讓楊帆感到無比滿足。飯后,他坐在燈下翻看從宣大帶回的文書,妻子在一旁縫補(bǔ)衣裳,屋內(nèi)只有針線穿過布料的細(xì)微聲響。

  “這次回來能待多久?”

  妻子忽然問道。

  楊帆抬頭,看到她眼中的擔(dān)憂,輕聲道。

  “說不準(zhǔn)。朝中局勢復(fù)雜,嚴(yán)家...”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楊大人!徐閣老請您立刻過府一敘!”

  在徐府書房內(nèi),燭火通明。

  徐階面色凝重,將一份邸報推到楊帆面前。

  “你看看這個?!?/p>

  楊帆接過細(xì)看。

  邸報記載了江南烏程縣的一起惡性事件。

  董姓縉紳的投獻(xiàn)戶楊某娶妻,董宏醉酒后逼辱新娘,致其投井自盡。

  楊某等人憤而圍攻董宅,事態(tài)迅速擴(kuò)大,現(xiàn)已蔓延至周邊數(shù)縣。

  “董宏是嚴(yán)世蕃的門生?!?/p>

  徐階聲音低沉。

  “此事看似偶然,實則...”

  “有人推波助瀾?”

  楊帆抬頭,目光如炬。

  徐階點頭。

  “江南織造業(yè)近來動蕩,不少作坊主借機(jī)削減工錢,民怨已久。此事恰如星火,已呈燎原之勢?!?/p>

  楊帆將邸報放回桌上,指尖輕點。

  “閣老擔(dān)心嚴(yán)家會借此生事?”

  “不止。”

  徐階踱步至窗前。

  “宣大之戰(zhàn)后,嚴(yán)黨雖受挫,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江南再亂...”

  “閣老多慮了?!?/p>

  楊帆忽然笑了。

  “百姓懷念太祖廢除主仆關(guān)系是常情,至于提到變法。”

  他指了指邸報上一行小字。

  “烏程縣半數(shù)百姓以織造為生,工錢連年削減,活不下去自然要鬧。”

  徐階轉(zhuǎn)身,眼中精光一閃。

  “你是說,此事無關(guān)嚴(yán)黨?”

  “非也?!?/p>

  楊帆搖頭。

  “嚴(yán)世蕃必會借題發(fā)揮。但大勢已變,宣大之戰(zhàn)后,皇上對嚴(yán)家...”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下。

  “何況江南民變根源在民生,若處置得當(dāng),反可成為推行新政的契機(jī)?!?/p>

  徐階沉吟片刻,忽然壓低聲音。

  “楊帆,你可知皇上為何突然調(diào)你回京?”

  楊帆心頭一跳。半月前他還在宣大查案,一紙詔書便將他召回。正欲回答,書房外傳來更聲。

  “時候不早,你先回去?!?/p>

  徐階忽然結(jié)束話題。

  “明日早朝后,來我值房詳談。”

  楊帆拱手告退,心中疑云密布。轎子再次穿行在夜色中,他掀開轎簾,東方已現(xiàn)魚肚白。

  與此同時,玉熙宮內(nèi)。

  呂芳垂首而立,手中捧著吳明、吳亮的密報。

  嘉靖帝斜倚在龍榻上,道袍松散,手中把玩著一串沉香木念珠。

  “江南奴仆佃戶鬧事?”

  嘉靖眼皮都沒抬。

  “朕沒興趣聽這些?!?/p>

  呂芳額頭沁出細(xì)汗。

  “老奴多嘴了。只是楊帆...”

  “楊帆回京了?”

  嘉靖忽然坐直身子。

  “是。今早剛到?!?/p>

  呂芳小心答道。

  “聽說正在查嚴(yán)世蕃家的一個老媽子,與大同的代王妃有關(guān)。”

  嘉靖眼神銳利。

  “宣大的人事變動如何?”

  “楊選等人已革職,新任命的都是清白官員,與嚴(yán)閣老...”

  呂芳頓了下。

  “無關(guān)。”

  嘉靖嘴角微揚(yáng)。

  “宣大不能再出事。”

  他忽然將念珠重重拍在案上。

  “讓譚綸和胡宗憲盯緊江南,若有異動?!?/p>

  手在頸間一劃。

  呂芳身子一顫。

  “老奴明白?!?/p>

  “代王妃的名號廢了?”

  嘉靖突然問。

  “已廢。不過...”

  呂芳欲言又止。

  “說?!?/p>

  “饒陽郡王...”

  呂芳聲音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