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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章 國本

“兒啊,咱們孫家能不能翻身,就看你這回了。”

  窗外忽然電閃雷鳴,孫應(yīng)鰲卻越寫越快,仿佛那些構(gòu)陷之詞早就在心里排練了千百遍。

  最后落款時,他故意用了醇儒孫應(yīng)鰲五個字,墨色濃得幾乎透紙背。

  “朱翊鈞啊朱翊鈞?!?/p>

  他對著虛空獰笑。

  “要怪就怪你擋了嚴(yán)家的路...”

  京城,春寒料峭。

  孫應(yīng)鰲那篇《與朱學(xué)士論變法書》像一場瘟疫般在京城蔓延開來。

  文章被印制成精美的小冊子,由嚴(yán)府家丁們挨家挨戶地送到各大書院、茶樓、酒肆。不到三日,整個京城都知道了這篇文章。

  “聽說了嗎?朱學(xué)士的變法是要效仿暴秦??!”

  茶樓里,一個書生拍著桌子,唾星四濺。

  “可不是!孫先生文章里寫得明明白白,不論貴賤,不分清濁,這不是要亂我大明綱常嗎?”

  另一個書生附和道,手里攥著那本小冊子,指節(jié)發(fā)白。

  角落里,一個身著青衫的年輕人默默聽著,手指輕輕敲擊桌面。

  他是朱翊鈞安插在民間的耳目,此刻正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最可怕的是?!?/p>

  又一個書生壓低聲音。

  “那何心隱的聚合堂,據(jù)說暗地里操練兵馬,用的就是秦朝的耕戰(zhàn)之法!朱學(xué)士與他們沆瀣一氣,這不是要造反嗎?”

  青衫年輕人眉頭一皺,放下茶錢,悄然離去。

  朱翊鈞的府邸內(nèi),氣氛凝重如鐵。

  “大人,情況不妙?!?/p>

  青衫年輕人單膝跪地,將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現(xiàn)在滿城風(fēng)雨,連市井小民都在議論您的變法是要背棄祖宗?!?/p>

  朱翊鈞站在窗前,背對著來人,手指輕輕摩挲著一枚玉扳指。

  窗外,一株早開的桃花在風(fēng)中搖曳。

  “嚴(yán)世蕃這一手,確實(shí)毒辣?!?/p>

  朱翊鈞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將變法與秦政相提并論,再與何心隱的聚合堂混為一談,這是要置我于死地?!?/p>

  “還有更糟的?!?/p>

  年輕人抬頭,眼中帶著憂慮。

  “江南奴變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京城,嚴(yán)黨控制的邸報將此事與您的變法直接聯(lián)系起來?!?/p>

  朱翊鈞終于轉(zhuǎn)過身來,臉上竟帶著笑意。

  “意料之中。嚴(yán)黨這是要做最后一搏了?!?/p>

  就在這時,管家匆匆進(jìn)來。

  “大人,呂大人到了,說有急事見您?!?/p>

  朱翊鈞點(diǎn)點(diǎn)頭。

  “請他進(jìn)來?!?/p>

  又對青衫年輕人道。

  “你先下去吧,繼續(xù)盯著城中的動靜?!?/p>

  片刻后,呂坤大步走入,手中緊攥著一卷文書,臉色鐵青。

  “朱兄,你看看這個!”

  呂坤將文書拍在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響。

  “孫應(yīng)鰲那篇狗屁文章,現(xiàn)在連江南的童蒙學(xué)堂都在傳抄!”

  朱翊鈞不急不緩地拿起文書,展開細(xì)看。

  那是孫應(yīng)鰲文章的另一個版本,上面還加了許多批注和插圖,將變法描繪成洪水猛獸。

  “畫得不錯。”

  朱翊鈞竟輕笑一聲。

  “嚴(yán)世蕃倒是舍得花錢,連不識字的人都能看懂。”

  呂坤急得直跺腳。

  “朱兄!你怎么還笑得出來?現(xiàn)在滿朝文武都在議論,連皇上都開始動搖了!更可怕的是——”

  他壓低聲音。

  “江南奴變中抓到的幾個頭目,在嚴(yán)刑拷打下,竟然招供說是受了你的指使!”

  朱翊鈞眼中寒光一閃。

  “哦?嚴(yán)黨這是要坐實(shí)我謀反的罪名啊?!?/p>

  “朱兄,事不宜遲?!?/p>

  呂坤上前一步,聲音急促。

  “我勸你暫時離京避禍。我在關(guān)外有些關(guān)系,可以——”

  “不必?!?/p>

  朱翊鈞抬手打斷,語氣堅定如鐵。

  “我若此時離京,豈不是坐實(shí)了心虛?嚴(yán)黨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嗎?”

  呂坤急得額頭冒汗。

  “可眼下局勢對你極為不利!孫應(yīng)鰲那篇文章站在道德高地,將你說成是背棄圣道的罪人。我雖寫了幾篇反駁文章,但影響力遠(yuǎn)不及他們。”

  朱翊鈞走到書架前,取下一卷《道德經(jīng)》,輕輕撫過封面。

  “呂兄,你可知老子云反者道之動?”

  呂坤一愣。

  “什么意思?”

  “物極必反。”

  朱翊鈞眼中帶著智慧的光芒。

  “嚴(yán)黨越是把我逼到絕境,他們的破綻就越明顯。你看這孫應(yīng)鰲的文章,表面光鮮亮麗,實(shí)則漏洞百出?!?/p>

  他翻開《道德經(jīng)》,指著其中一頁。

  “大道甚夷,而人好徑。

  孫應(yīng)鰲口口聲聲維護(hù)圣道,實(shí)則曲解經(jīng)典,為一己私利服務(wù)。

  這就是他們的致命弱點(diǎn)。”

  呂坤皺眉。

  “可普通百姓哪懂這些?他們只看到文章里說的背棄祖宗、皇天不佑,就嚇得魂飛魄散了。”

  “所以?!?/p>

  朱翊鈞合上書卷,眼中精光閃爍。

  “我們需要找到那個能將這一切反轉(zhuǎn)的契機(jī)?!?/p>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管家慌張跑進(jìn)來。

  “大人,不好了!一群太學(xué)生聚集在府外,高喊...高喊...”

  “高喊什么?”

  呂坤厲聲問道。

  管家咽了口唾沫。

  “高喊朱翊鈞滾出京城、變法禍國...”

  呂坤臉色大變,一把抓住朱翊鈞的手臂。

  “朱兄,現(xiàn)在必須走了!從后門!”

  朱翊鈞卻紋絲不動,反而整了整衣冠。

  “不,我正要去見見這些太學(xué)生?!?/p>

  “你瘋了!”

  呂坤幾乎喊出來。

  “他們現(xiàn)在情緒激動,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朱翊鈞淡然一笑。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直面風(fēng)暴。放心,我自有分寸?!?/p>

  與此同時,裕王府內(nèi)氣氛同樣緊張。

  裕王朱載坖在書房內(nèi)來回踱步,眉頭緊鎖。桌

  上攤開的正是孫應(yīng)鰲那篇文章,旁邊還有幾份來自江南的急報。

  “王爺?!?/p>

  王妃李氏推門而入,身后跟著兩個侍女。

  “您已經(jīng)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一整天了?!?/p>

  裕王勉強(qiáng)擠出笑容。

  “愛妃,朝中事務(wù)繁雜,我需要時間思考。”

  李氏示意侍女退下,自己走到裕王身邊,目光掃過桌上的文書。

  “又是關(guān)于朱翊鈞的變法?”

  裕王嘆了口氣。

  “是啊,現(xiàn)在朝野上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p>

  李氏冷笑一聲。

  “我早就說過,朱翊鈞那套變法只會搞得天下大亂。現(xiàn)在可好,江南奴變,民怨沸騰,連太學(xué)生都上街抗議了!”

  裕王皺眉。

  “愛妃,事情沒那么簡單。江南奴變背后可能有嚴(yán)黨煽動——”

  “王爺!”

  李氏打斷他,聲音提高了幾分。

  “您怎么還替朱翊鈞說話?現(xiàn)在滿朝文武誰不知道他的變法就是禍國殃民?連孫應(yīng)鰲這樣的名士都站出來反對了!”

  裕王面露難色。

  “可是徐閣老說過...”

  “徐階?”

  李氏嗤之以鼻。

  “他老了,糊涂了!王爺,您想想,皇上若是知道您支持朱翊鈞,會怎么想?”

  裕王沉默了。

  他想起上次在皇上面前為朱翊鈞說話后,皇上確實(shí)龍顏大悅。但如今局勢大變...

  李氏見丈夫動搖,乘勝追擊。

  “王爺,您可是儲君??!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必須站穩(wěn)立場。依我看,您應(yīng)該立即上疏,請求皇上制止朱翊鈞的胡作非為!”

  裕王眉頭緊鎖。

  “這...容我再想想...”

  “還想什么?”

  李氏聲音尖銳起來。

  “難道要等到朱翊鈞把大明江山都?xì)Я瞬判袆訂??王爺,您別忘了,上次您維護(hù)他,是因?yàn)樗€沒露出真面目?,F(xiàn)在證據(jù)確鑿,他與何心隱那幫反賊勾結(jié),意圖不軌!”

  裕王猛地抬頭。

  “這話從何說起?朱翊鈞與何心隱素?zé)o往來!”

  李氏從袖中抽出一份文書。

  “這是剛從江南送來的口供,那幾個奴變頭目都招認(rèn)了,說是受了朱翊鈞的指使。何心隱的聚合堂就是他們的據(jù)點(diǎn)!”

  裕王接過文書,快速瀏覽,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這不可能...”

  “白紙黑字,還能有假?”

  李氏冷笑。

  “王爺,現(xiàn)在不是優(yōu)柔寡斷的時候。您若再維護(hù)朱翊鈞,恐怕皇上會認(rèn)為您與他同流合污!”

  裕王的手微微發(fā)抖,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一邊是徐階的叮囑和皇上曾經(jīng)的贊賞,一邊是如山鐵證和妻子的逼迫...

  “王爺!”

  李氏猛地從座位上站起,寬大的衣袖帶起一陣風(fēng),吹得燭火忽明忽暗。

  “您還要執(zhí)迷不悟到什么時候?朱翊鈞那廝的變法已經(jīng)鬧得天下大亂,您卻還要為他撐腰?”

  裕王朱載坖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青瓷杯中的茶水早已涼透。

  他抬眼看向自己的王妃,聲音低沉。

  “愛妃,變法乃國之大計...”

  “國之大計?”

  李氏冷笑一聲,眼中帶著銳利。

  “他朱翊鈞算什么東西?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也配談國之大計?他那些所謂的變法,不過是動搖國本,禍亂朝綱!”

  裕王面色微變,手中的茶杯啪的一聲放在桌上,茶水濺出幾滴。

  李氏見狀,立刻轉(zhuǎn)換策略,眼中泛起淚光,聲音也軟了下來。

  “王爺,妾身并非要與您爭執(zhí)。

  只是...”

  她掏出手帕輕拭眼角。

  “您可知道外面現(xiàn)在怎么說?都說裕王為了一個朱翊鈞,要與天下人為敵啊!”

  裕王身體微微一震,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站在一旁的徐階和李春芳。

  兩位老臣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對眼前的一切充耳不聞。

  “徐閣老,李閣老。”

  裕王聲音中帶著幾分懇求。

  “二位以為如何?”

  徐階緩緩抬頭,臉上皺紋在燭光下顯得更深了。

  他輕咳一聲。

  “王爺,此事...老臣不敢妄言?!?/p>

  李春芳也微微躬身。

  “臣等唯王爺馬首是瞻?!?/p>

  裕王眼中帶著失望。

  他何嘗不明白,這兩位老狐貍是在等他先表態(tài)。

  可眼下這局面,他實(shí)在拿不定主意。

  李氏見狀,立刻抓住機(jī)會。

  “王爺,您看看,連徐閣老和李閣老都不敢輕易表態(tài),這說明了什么?說明朱翊鈞的變法已經(jīng)不得人心!”

  她上前一步,跪在裕王面前,聲音哽咽。

  “王爺,現(xiàn)在正是收拾人心的最好時機(jī)。若您出面廢除變法,天下縉紳讀書人都會擁戴您??!”

  裕王伸手想扶起李氏,卻被她躲開。

  李氏仰起臉,淚眼婆娑。

  “王爺難道真要為了一個朱翊鈞,與整個天下為敵嗎?”

  “這...”

  裕王喉結(jié)滾動,額頭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他何嘗不知道李氏說的有道理,可皇上的態(tài)度...

  李氏看出他的猶豫,立刻加碼。

  “王爺若是擔(dān)心皇上怪罪,大可不必。您只需去玉熙宮跪諫,表明心跡。您是皇上的親兒子,就算長跪不起,皇上也不會真的怪罪于您?!?/p>

  裕王眼神閃爍,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

  他想起朱翊鈞那雙充滿熱忱的眼睛,想起他談?wù)撟兎〞r激昂的神情。

  可另一邊,是天下士紳的反對,是朝堂的動蕩...

  “王爺!”

  李氏見他仍在猶豫,聲音陡然提高。

  “您還在等什么?難道真要等到天下大亂,民怨沸騰嗎?”

  裕王猛地站起身,衣袖帶翻了茶杯,青瓷杯滾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

  “罷了!”

  他長嘆一聲。

  “本王這就去玉熙宮面見父皇。”

  李氏眼中帶著喜色,但很快又恢復(fù)憂色。

  “王爺明鑒。不過...”

  她壓低聲音。

  “朱翊鈞此人,絕不能再出現(xiàn)在廟堂之上了?!?/p>

  裕王沒有回答,只是大步走向門外。

  徐階和李春芳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微微點(diǎn)頭。

  夜色如墨,玉熙宮外,裕王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初春的夜風(fēng)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

  “王爺,您這是何苦呢?”

  呂芳從宮門內(nèi)走出,手中提著一盞宮燈,昏黃的光線映照出他滿是皺紋的臉。

  “皇上已經(jīng)歇下了,您還是先回去吧?!?/p>

  裕王挺直腰背,聲音堅定。

  “呂公公,本王今日必須見到父皇?!?/p>

  呂芳嘆了口氣。

  “王爺,您知道的,皇上最不喜被人打擾...”

  “本王知道?!?/p>

  裕王打斷他。

  “但事關(guān)國本,本王不得不如此。還請呂公公通傳?!?/p>

  呂芳搖搖頭。

  “王爺,老奴實(shí)在不敢...”

  “那本王就跪到父皇愿意見我為止!”

  裕王聲音提高了幾分,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呂芳面露難色,猶豫片刻后轉(zhuǎn)身回宮。不多時,他拿著一塊軟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