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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面圣

“誰?。窟@么早...”

  伙計揉著眼睛打開一條門縫。

  朱翊鈞直接塞過去一錠銀子。

  “叫你們掌柜的起來,有大生意?!?/p>

  伙計看到銀子,眼睛一亮,立刻精神起來。

  “公子稍等,我這就去請掌柜?!?/p>

  不多時,一個睡眼惺忪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這位公子有何貴干?”

  朱翊鈞從懷中取出文件。

  “這些,全部謄抄刻印,越快越好,價錢不是問題?!?/p>

  掌柜接過文件,粗略瀏覽后臉色大變。

  “這...這可是...”

  “五十兩銀子?!?/p>

  朱翊鈞打斷他。

  “午時前我要看到成品?!?/p>

  掌柜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公子,這內容...”

  “再加二十兩?!?/p>

  朱翊鈞又掏出一錠銀子。

  “你只需負責刻印,其他不用管?!?/p>

  掌柜猶豫片刻,最終銀子的誘惑戰(zhàn)勝了恐懼。

  “好,我這就安排最好的師傅。”

  朱翊鈞滿意地點頭。

  “我午時來取?!?/p>

  說完轉身離去,留下掌柜捧著文件站在原地,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正午的陽光照在內閣的庭院中,徐階剛剛午休醒來,正在品茶。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徐閣老?!?/p>

  朱翊鈞微微行禮,眼中卻帶著異樣。

  徐階放下茶盞。

  “朱大人?有何貴干?”

  朱翊鈞環(huán)顧四周,壓低聲音。

  “借一步說話?!?/p>

  徐階皺了皺眉,但還是跟著朱翊鈞來到天井角落。

  朱翊鈞從袖中掏出一疊紙張。

  “閣老請看?!?/p>

  徐階接過紙張,起初只是隨意瀏覽,但隨著閱讀的深入,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當他看到殺民變法四個字時,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這...這是從何而來?”

  徐階聲音發(fā)緊。

  朱翊鈞微微一笑。

  “高拱書房?!?/p>

  徐階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

  “你...”

  “閣老不必多問?!?/p>

  朱翊鈞打斷他。

  “我只問一句,這些能否終結高拱的首輔夢?”

  徐階再次低頭審視文件。

  高拱與殷正茂的密信字字誅心,那本《治八弊以崇法治疏》更是赤裸裸地主張嚴刑峻法。

  作為次輔,徐階太清楚這些文件的殺傷力了。

  “朱大人?!?/p>

  徐階聲音低沉。

  “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后果?”

  朱翊鈞目光堅定。

  “我只知道,若讓高拱得勢,百姓將永無寧日?!?/p>

  徐階長嘆一聲。

  “年輕人啊...”

  他收起文件。

  “此事我會處理,但你最好離開京城一段時間。”

  朱翊鈞搖頭。

  “我要親眼看到結果?!?/p>

  “固執(zhí)!”

  徐階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又迅速壓低。

  “你以為高拱會坐以待斃?你以為嚴黨會善罷甘休?”

  朱翊鈞眼中帶著鋒芒。

  “那就讓他們放馬過來?!?/p>

  徐階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年輕人,忽然感到一陣無力。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如此意氣風發(fā),但數(shù)十年的官場沉浮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罷了?!?/p>

  徐階收起文件。

  “我會在明日早朝上奏此事。你...好自為之?!?/p>

  朱翊鈞深深一揖。

  “多謝閣老?!?/p>

  看著朱翊鈞離去的背影,徐階喃喃自語。

  “這朝堂,怕是要變天了...”

  傍晚時分,藍道行在眾道士的簇擁下,緩步走向皇宮。

  他身著紫色法衣,手持拂塵,面容平靜如水。

  “師父,聽說今日朝中又有風波。”

  一個年輕道士小聲說道。

  藍道行微微搖頭。

  “慎言?!?/p>

  年輕道士立刻噤聲。

  藍道行抬頭望向漸暗的天空,眼中帶著復雜的神色。

  他想起了那個叫朱翊鈞的年輕人,那個敢于挑戰(zhàn)權貴的愣頭青。

  “堯舜之世加上衛(wèi)鞅之法...”

  藍道行輕聲自語。

  “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啊?!?/p>

  身旁的道士們面面相覷,不明白師父為何突然說這句話。

  藍道行不再言語,繼續(xù)向前走去。宮門近在咫尺,那里是權力的中心,也是風暴的源頭。

  他知道,明日早朝后,這京城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

  “朱翊鈞...”

  藍道行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嘴角竟浮現(xiàn)出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股瘋勁兒,倒是有趣?!?/p>

  ..

  紫禁城內,齋宮前的廣場上香煙繚繞,一百零八盞長明燈在風中搖曳,映照著嘉靖皇帝那張肅穆的臉。

  他頭戴九梁芳冠,身著玄色道袍,手持玉圭,在三十六名道士的誦經聲中緩步登上三層高的祭壇。

  “陛下,吉時已到?!?/p>

  呂芳躬身提醒,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

  嘉靖微微頷首,面向北方三拜九叩。

  他的動作不茍,仿佛每一個細節(jié)都關乎國運。

  祭壇下,文武百官屏息凝神,只有道樂聲在廣場上回蕩。

  齋醮儀式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嘉靖皇帝頭戴芳冠,身著繡有八卦圖案的道袍,手持玉圭,在香煙繚繞中向三清神像行三跪九叩大禮。

  他的動作不茍,額頭幾乎貼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陛下心誠,必得上天垂憐。”

  呂芳站在一旁,低聲說道。

  嘉靖沒有回應,只是閉著眼睛,嘴唇微動,默念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禱詞。

  殿內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二十四個道士分列兩側,手持法器,神情肅穆。

  儀式結束后,嘉靖緩緩起身,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呂芳連忙上前攙扶,卻被皇帝輕輕推開。

  “朕還沒老到需要人扶的地步?!?/p>

  嘉靖的聲音低沉而威嚴。

  呂芳立刻退后一步,躬身道。

  “老奴失禮了。”

  嘉靖沒有理會,徑直走向御座。

  他剛坐下,呂芳便捧著一疊青詞走上前來。

  “陛下,這是群臣所獻青詞,請御覽?!?/p>

  嘉靖接過,隨手翻閱。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后幾乎將整疊紙張摔在案上。

  “都是些什么東西!連基本的格式都不對,也敢呈上來?”

  嘉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

  “朕看他們是不把齋醮當回事!”

  呂芳額頭冒汗,小心地從那疊青詞中抽出一份。

  “陛下,徐閣老的這份還算...”

  嘉靖一把奪過,快速瀏覽后,冷哼一聲。

  “也就徐階這份勉強能看。其他人,罰俸三月!”

  “老奴遵旨?!?/p>

  呂芳松了口氣,至少皇帝沒有大發(fā)雷霆。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腳步聲。

  藍道行一身素色道袍,手持拂塵,緩步走入。

  他面容清癯,雙目炯炯有神,向嘉靖行了個道家禮。

  “貧道參見陛下?!?/p>

  嘉靖的臉色稍霽。

  “藍真人來得正好。今日齋醮已畢,朕心有所感,想請真人起一卦,看看天意如何。”

  藍道行微微頷首。

  “貧道遵命。”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后露出里面的天地人三盤。

  藍道行將三盤置于案上,閉目凝神片刻,然后開始撥動盤上的指針。

  殿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凝視。

  嘉靖的目光緊緊盯著那轉動的指針,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

  指針終于停下,藍道行睜開眼,看著卦象,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如何?”

  嘉靖迫不及待地問。

  藍道行沉吟片刻。

  “回陛下,得卦天地否?!?/p>

  嘉靖臉色一變。

  “此卦何解?”

  “天地不交,萬物不通。”

  藍道行謹慎地選擇著詞句。

  “主上下隔絕,君臣失和,恐有小人作祟。”

  嘉靖的手指停止了敲擊,眼神變得銳利。

  “具體說來?!?/p>

  藍道行深吸一口氣。

  “卦象顯示,朝中有奸臣陳情,蒙蔽圣聽。天象示警,生民之氣被壓制,亂首已現(xiàn)...”

  “亂首?”

  嘉靖的聲音冷得像冰。

  “真人指的是誰?”

  藍道行額頭滲出冷汗。

  “天機不可盡泄,貧道只能點到為止。若要解此兇象,陛下或可考慮赦免生民,以順天意?!?/p>

  嘉靖盯著藍道行看了許久,忽然笑了。

  “真人所言極是。朕會考慮的?!?/p>

  但他的眼神卻毫無笑意。

  藍道行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觸動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經,連忙行禮退下。

  嘉靖獨自坐在御座上,手指又開始無意識地敲擊。

  高拱...會是高拱嗎?那個在他面前總是恭敬有加,辦事干練的首輔?還是說,藍道行背后另有指使?

  “呂芳?!?/p>

  嘉靖突然開口。

  “老奴在。”

  “去查查,最近藍道行都見過什么人?!?/p>

  “老奴明白。”

  嘉靖望向殿外漸暗的天色,眼神陰晴不定。

  與此同時,徐階和李春芳的轎子一前一后停在了裕王府門前。

  徐階先下轎,看了眼天色,對隨后而來的李春芳低聲道。

  “天快黑了,我們長話短說?!?/p>

  李春芳點頭。

  “徐公放心,下官明白?!?/p>

  兩人被引入內院,裕王已經在書房等候。見二人進來,裕王起身相迎。

  “徐師傅,李師傅,這么晚來,可是有要事?”

  徐階從袖中取出一個包裹。

  “殿下,這是朱翊鈞送來的東西,老臣認為應當立即呈給殿下過目?!?/p>

  裕王接過包裹,疑惑地問。

  “這是?”

  “高拱的書信、書稿和奏疏。”

  李春芳補充道。

  “事關重大?!?/p>

  裕王的手頓了一下,隨即解開包裹。最上面是一封書信,他展開閱讀,臉色逐漸變得鐵青。

  “這...這不可能!”

  裕王的手微微發(fā)抖。

  “高師傅怎會做出這種事?授意殷正茂逼供亂民,誣陷大臣...還要用百姓的血來逼宮?”

  徐階嘆息。

  “殿下,老臣初看時也是難以置信。但證據(jù)確鑿,不容置疑?!?/p>

  裕王又拿起《治八弊以崇法治疏》和《商君書余論》快速翻閱,越看臉色越難看。

  “我一直以為高師傅是理學正統(tǒng),為國為民...沒想到他背地里竟推崇商鞅之法,主張嚴刑峻法!”

  裕王的聲音里充滿憤怒和失望。

  “他平日在我面前表現(xiàn)出的仁義道德,全是偽裝!”

  李春芳輕聲道。

  “殿下息怒。高拱此人城府極深,連先帝都被他蒙蔽多年?!?/p>

  裕王猛地拍案。

  “我真是瞎了眼!竟將這樣的人視為肱股之臣!”

  徐階上前一步。

  “殿下,現(xiàn)在不是憤怒的時候。我們該如何處置這些證據(jù)?一旦公布,高拱相位必然不保,但...”

  “但什么?”

  裕王追問。

  “但天下縉紳多有與高拱交好者。”

  李春芳接話。

  “若處理不當,恐引起朝野動蕩。”

  裕王冷靜下來,沉思片刻。

  “徐師傅的意思是?”

  徐階直視裕王。

  “老臣以為,此事由殿下出面最為合適。殿下是儲君,未來的一國之君,由您揭發(fā)高拱,既能服眾,又能避免老臣等人被指為排除異己?!?/p>

  裕王來回踱步,忽然停下。

  “好!明日早朝,我親自向父皇稟明此事!”

  徐階和李春芳對視一眼,同時行禮。

  “殿下圣明。”

  “不過...”

  裕王猶豫了一下。

  “父皇近來身體欠安,又篤信道教。若高拱狡辯,恐怕...”

  徐階微微一笑。

  “殿下放心。據(jù)老臣所知,今日藍道行已為陛下起卦,得天地否之象,暗示有奸臣作亂。陛下心中,恐怕已有懷疑?!?/p>

  裕王眼睛一亮。

  “如此說來,天助我也!”

  李春芳補充。

  “還有一事。

  高拱授意殷正茂逼供的那些亂民,其實多是受冤屈的百姓。若能借此事為他們平反,既能彰顯殿下仁德,又能坐實高拱之罪?!?/p>

  裕王點頭。

  “就這么辦。

  徐師傅,李師傅,今晚你們就擬個章程出來,明日早朝,我要讓高拱再無翻身之地!”

  徐階和李春芳齊聲應諾。

  分別后,書房內靜得能聽見燭火輕微的噼啪聲。

  他再次展開高拱親筆所寫的信箋,那熟悉的字跡此刻卻顯得如此刺眼。

  “法家之術,當為治國之本...”

  裕王低聲念出信中的句子,眉頭越皺越緊。

  “高肅卿竟敢在給皇上的密奏中直言要廢黜理學正統(tǒng)!”

  “殿下息怒?!?/p>

  身旁的馮保連忙遞上熱茶。

  “高閣老這些言論確實大逆不道,但...”

  “但什么?”

  裕王猛地抬頭,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他這是要動搖國本!難怪父皇近日龍體欠安,定是被這些狂悖之言氣的!”

  馮保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言。

  裕王將書信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備轎!本王要即刻進宮面圣!”

  就在裕王起身的剎那,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信封角落那個不起眼的印記——一朵小小的梅花。

  他的動作突然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