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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 稀客啊

“我明白。

  這些人...”

  他環(huán)視一圈董府上下。

  “殺是殺不盡的。我們只能用長遠之計、萬世之法來解決問題?!?/p>

  呂坤聞言,明顯松了口氣,松開了抓住朱翊鈞的手。

  “清點罪證,準備奏報?!?/p>

  朱翊鈞吩咐道,隨即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離開董府時,朱翊鈞回頭望了一眼這座昔日繁華的宅邸。

  他知道,今日之后,董份這個名字將永遠從朝堂上消失。而他自己,則又向權(quán)力的中心邁進了一步。

  回到文淵閣值房,朱翊鈞發(fā)現(xiàn)朱軾等人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多時。

  “大人,您回來了?!?/p>

  朱軾迎上前。

  “郭樸和袁煒的府邸也已查抄完畢?!?/p>

  朱翊鈞點點頭,走到案前坐下。

  “收獲如何?”

  “頗為豐厚?!?/p>

  朱軾難掩興奮。

  “董份的罪證最為確鑿,涉及奴變和學案;郭樸那里搜出了高拱請他出手串連京官的書信;至于袁煒...”

  說到這里,朱軾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么?”

  朱翊鈞挑眉問道。

  “那袁煒平日里兩袖清風,一副清高模樣,誰知竟收了各地縉紳、山長的禮物,多達三十萬兩銀子!”

  朱軾搖頭道。

  “真是最善于做買賣的清官。”

  朱翊鈞也不禁莞爾。

  “人不可貌相啊?!?/p>

  眾人一起清點了抄家所得,朱軾和刑部的干員商議后,基本把案子理清楚了。

  朱軾拿著一份簡報走到朱翊鈞面前。

  “大人,三人的罪證差不多都坐實了,都察院和大理寺那邊應該都能通過?!?/p>

  朱軾信心滿滿地說。

  朱翊鈞接過簡報,仔細閱讀起來。片刻后,他抬頭道。

  “呂坤,你來起草一份奏報,然后...”

  他頓了頓。

  “把案子交給徐階。”

  呂坤聞言一愣。

  “交給徐閣老?”

  “不錯。”

  朱翊鈞意味深長地說。

  “徐閣老一向公正嚴明,由他出面最為妥當?!?/p>

  呂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白了朱翊鈞的用意。

  這是要把功勞分出去一部分,避免成為眾矢之的。

  幾天后,案子終于辦妥。

  這天晚上,朱翊鈞正在家中書房審閱文書,忽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朱七求見?!?/p>

  管家在門外稟報。

  朱翊鈞眉頭一挑。

  “讓他進來?!?/p>

  朱七是朱翊鈞安插在錦衣衛(wèi)中的心腹,專門負責一些隱秘調(diào)查。

  此時深夜來訪,必有要事。

  朱七匆匆進門,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大人,查到重要線索了!”

  “哦?”

  朱翊鈞放下手中的筆。

  “坐下說。”

  朱七卻沒有坐下的意思,而是湊近低聲道。

  “魏良弼在盧溝驛包了一個粉頭,被趙文華追上殺了。”

  朱翊鈞眼中精光一閃。

  “繼續(xù)說?!?/p>

  “那書童僥幸不死,跑回京城,躲在月潭寺?!?/p>

  朱七繼續(xù)道。

  “屬下的人找到了他,拿到了魏良弼的包袱?!?/p>

  “里面有什么?”

  朱翊鈞身體微微前傾。

  “全是串連煽亂的證據(jù)!”

  朱七激動地說。

  “還有嚴世蕃名下通海錢鋪的票根,涉及的官兒、縉紳、山長多達四十多人!”

  朱翊鈞猛地站起身,眼中帶著興奮的光芒。

  “好!好極了!”

  他在書房內(nèi)來回踱步,腦中飛速思考著這些新線索帶來的可能性。

  嚴世蕃,嚴嵩的兒子,這個牽扯可就大了。

  “書童現(xiàn)在何處?”

  朱翊鈞停下腳步問道。

  “還在屬下的人手中?!?/p>

  朱七回答。

  “大人要見他嗎?”

  朱翊鈞搖搖頭。

  “不,先不要打草驚蛇。把人帶到朝天觀保護起來,確保人證物證俱在,讓趙文華無處可逃。”

  “屬下明白。”

  朱七點頭。

  “這次查案,前后二十來天,大部分都查清了?!?/p>

  朱翊鈞冷笑道。

  “這些人太過大意,才留下了這么多把柄。”

  朱七附和道。

  “正是。

  他們以為可以一手遮天,卻不知天網(wǎng)恢恢。”

  朱翊鈞走到窗前,望著漆黑的夜空,喃喃道。

  “歸根結(jié)底,一切都是咎由自取?!?/p>

  他轉(zhuǎn)身對朱七道。

  “按圖索驥,把這些人能查的都查一遍。記住,要隱秘行事,不要打草驚蛇?!?/p>

  “屬下明白?!?/p>

  朱七肅然應道。

  朱翊鈞滿意地點點頭。

  “去吧,有消息立刻通知我?!?/p>

  朱七躬身退下,書房內(nèi)又恢復了安靜。

  李贄踏入北京城時,天色剛亮。

  他抬頭望著巍峨的城墻,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三十歲的年紀,一襲青衫,腰間掛著塊不起眼的玉佩,看上去與尋常舉人并無二致。

  誰能想到,這個看似斯文的讀書人,骨子里卻藏著對禮教最徹底的叛逆?

  “老爺,咱們先去哪兒?”

  隨行的小廝阿福牽著馬問道。

  “吏部。”

  李贄簡短地回答,眼睛卻盯著遠處皇宮的方向,那里是權(quán)力的中心,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吏部的流程比想象中順利。不到一個時辰,李贄就拿到了任職文書——文淵閣中書舍人,七品官銜。

  對舉人出身的他來說,已是破格提拔。

  “李兄!”

  剛走出吏部大門,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呂坤快步走來,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

  “我算著日子,你該到了。”

  李贄拱手行禮。

  “呂兄別來無恙?!?/p>

  “走,我?guī)闳ノ臏Y閣報到?!?/p>

  呂坤熱情地拉著他的手臂。

  “朱大人特意囑咐,你一到就帶你去見他?!?/p>

  李贄眼中帶著詫異。

  “朱大人?就是那位推動變法的...”

  “噓——”

  呂坤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

  “京城耳目眾多,慎言。到了你就知道了?!?/p>

  兩人穿過重重宮門,來到文淵閣。清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李贄注意到,這里的陳設簡樸得不像朝廷重地,幾張書案,幾排書架,僅此而已。

  “朱大人,李贄到了?!?/p>

  呂坤在門外恭敬地通報。

  “請進。”

  里面?zhèn)鱽硪粋€清朗的聲音。

  李贄整了整衣冠,邁步而入。

  只見書案后端坐著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眉目如畫,氣度不凡,正低頭批閱文書。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目光如電般掃過李贄全身。

  “在下李贄,拜見朱大人?!?/p>

  李贄深施一禮。

  朱翊鈞放下毛筆,起身相迎。

  “久聞李兄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p>

  李贄暗自驚訝于這位貴公子的平易近人,更驚訝于他眼神中的銳利與智慧,完全不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紈绔子弟。

  “朱大人謬贊了?!?/p>

  李贄謙虛道。

  “李某不過一介書生,何德何能...”

  朱翊鈞擺擺手打斷他。

  “李兄不必自謙。你的《焚書》《藏書》我都讀過,雖不敢茍同全部觀點,但其中真知灼見,令人嘆服?!?/p>

  李贄心頭一震。

  他的那些離經(jīng)叛道的著作,在士林中飽受非議,沒想到這位朱大人不僅讀過,還能公正評價。

  朱翊鈞示意二人坐下,親自斟茶。

  “李兄可知我為何請你來京?”

  李贄沉吟片刻。

  “可是為變法之事?”

  “正是?!?/p>

  朱翊鈞眼中閃過贊賞之色。

  “朝廷積弊已久,嚴黨把持朝政,民不聊生。變法勢在必行,但需要像李兄這樣有真知灼見的人才?!?/p>

  李贄直視朱翊鈞。

  “朱大人,恕我直言。

  李某思想激進,反對禮教,恐難為朝廷所用?!?/p>

  朱翊鈞不以為忤,反而笑了。

  “正因如此,我才需要李兄。變法不是修修補補,而是要打破舊制,建立新秩序。

  李兄的思想雖激進,卻切中時弊?!?/p>

  呂坤在一旁補充。

  “李兄,朱大人與尋常權(quán)貴不同。他主張以道義朋友相交,不講究那些虛禮?!?/p>

  朱翊鈞點頭。

  “不錯。私下里,李兄可喚我子玄。”

  李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多年來,他的思想被視為異端,飽受排擠。

  如今竟有人不僅理解他,還要重用他,怎能不感動?

  “子玄兄如此厚待,李某敢不效犬馬之勞?”

  李贄鄭重道。

  朱翊鈞滿意地笑了。

  “好!有李兄相助,變法大業(yè)又添一員猛將?!?/p>

  他轉(zhuǎn)向呂坤。

  “呂兄,你與李兄先在文淵閣熟悉事務。待時機成熟,你獨當一面,李兄則居中策應?!?/p>

  呂坤拱手。

  “謹遵公子吩咐?!?/p>

  李贄敏銳地察覺到朱翊鈞的用人策略——呂坤實干,適合執(zhí)行;自己善辯,適合造勢。

  這位年輕貴族的識人之明,令他暗暗稱奇。

  三人暢談至午時,話題從變法方略延伸到治國理念。

  李贄漸漸放開,言辭愈發(fā)犀利。

  “天之立君,本以為民。”

  李贄慷慨陳詞。

  “如今卻是民為君役,本末倒置!”

  朱翊鈞眼中精光一閃。

  “李兄此言甚妙。繼續(xù)說?!?/p>

  “庶人非下,侯王非高。”

  李贄越說越激動。

  “禮教森嚴,等級固化,使上下隔絕,民情不能上達,此乃亂世之兆!”

  朱翊鈞拍案叫絕。

  “好一個庶人非下,侯王非高!李兄此言,已觸及治亂循環(huán)之根本?!?/p>

  李贄驚訝于朱翊鈞的理解深度。尋常權(quán)貴聽到這等”大逆不道”之言,早該勃然大怒了。

  “子玄兄不覺得李某離經(jīng)叛道?”

  李贄試探道。

  朱翊鈞意味深長地笑了。

  “何為經(jīng)?何為道?不過是勝利者書寫的規(guī)則罷了。若要變法,就必須打破這些桎梏?!?/p>

  李贄心中一震,仿佛找到了知音。

  他忽然明白,為何呂坤會對這位年輕貴族如此忠心。

  談話間,朱翊鈞對李贄的欣賞之情溢于言表。

  他暗想。

  此人思想之銳利,遠超何心隱,若能善加引導,必是變法一大助力。

  “李兄?!?/p>

  朱翊鈞鄭重道。

  “下一階段變法,你的這些觀點都會派上用場。屆時,就靠你舌戰(zhàn)群儒了?!?/p>

  李贄拱手。

  “李某定當竭盡全力?!?/p>

  朱翊鈞又轉(zhuǎn)向呂坤。

  “何心隱、顏山農(nóng)已南下主持書院,傳播變法思想。待京城事務了結(jié),你們也一同前往,做變法的喉舌?!?/p>

  呂坤點頭應允。

  午后,呂坤帶李贄去安排住處。

  兩人都是不喜喧囂的性格,索性住進了城西的一處僧舍。清凈雅致,正合心意。

  “呂兄,朱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安頓下來后,李贄終于忍不住問道。

  呂坤神秘一笑。

  “他乃皇室宗親,具體身份不便明言。但他志向遠大,真心為民,這點我可以保證?!?/p>

  李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與此同時,朱翊鈞回到自己府邸。剛進門,老仆就迎上來。

  “公子,有您的信?!?/p>

  朱翊鈞接過,見信封上無落款,只畫了個奇怪的符號,頓時神色一凜。

  “誰送來的?”

  “一個叫丁純的人,說是公子的故人?!?/p>

  朱翊鈞快步進入書房,拆開信封。里面有兩封信,第一封字跡潦草,像是用木炭匆匆寫就。

  “五言艷詩之事已明。景王所作無疑。

  嚴世蕃得詩后大怒,景王次日即暴病而亡。

  此事千真萬確,慎之慎之?!?/p>

  朱翊鈞的手微微發(fā)抖。景王是隆慶帝的幼弟,素有才名,竟被嚴世蕃所害?

  他強自鎮(zhèn)定,打開第二封信。

  這是王慎中的筆跡,詳細敘述了七八年前,一位少年貴公子拜入他門下學詩的情景。

  “...那少年聰慧過人,尤擅五言。后忽失蹤,聞已得罪嚴世蕃,恐遭不測...”

  朱翊鈞越看越心驚。詩中”羅襪生塵”等句,確實是景王的風格。

  而景王之死,官方說法是急病,現(xiàn)在看來,極可能是嚴世蕃下的毒手!

  “好個嚴世蕃,連皇室宗親都敢加害!”

  朱翊鈞咬牙切齒。

  正當他沉思之際,忽然感到一陣微風拂面。

  朱翊鈞剛把最后一本案卷合上,窗外就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他眉頭一挑,這腳步聲他再熟悉不過了——是老道那特有的,帶著點拖沓卻又穩(wěn)健的步子。

  “來得可真是時候。”

  朱翊鈞低聲自語,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他原本打算今日就離開京城,去江南避避風頭,臨走前還想找老道說一聲,有些事情得讓藍神仙提前給嘉靖通個氣。

  沒想到,老道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門被推開,老道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身后跟著一臉警惕的李三。

  “喲,稀客啊?!?/p>

  朱翊鈞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