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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風聞奏事,彈劾陸羽

陳寧既已主動請纓,自不可能讓胡惟庸久候,不過他雖然激動,但也知道,這種事不適合親自上陣,所以提前安排好心腹言官備好奏折,準備擇日朝會上彈劾。

  至于能否辦成,那無所謂,反正自己已經(jīng)跟相爺打過照面了,若是辦成了,便是他陳寧的功勞,即便辦不成,也與他陳寧無關(guān)。

  翌日朝會上,當朱天子處理完近期政事,詢問朝臣有無上奏時,只見御史李文墨站了出來,說道:“啟稟陛下,臣有本要奏!”

  這李文墨年不過三十,本是御史臺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其人本就是江寧縣出身,陳寧挑他出來,自也看中這一便利。

  “何事啟奏?”朱元璋詢問道。

  “啟稟陛下,臣要彈劾江寧縣令陸羽,其人身為地方父母官,卻羅織罪名,憑空栽贓縣中鄉(xiāng)宿,將其強拿下獄,制造冤假錯案!”

  “此等行徑,當真令人神共憤,若不糾錯制止,必定令我大明律法蒙污,叫我朝廷威信盡喪!”

  李文墨年輕英銳,中氣十足,此刻站出來朗聲彈劾,當真有慷慨執(zhí)言之氣概。

  朝臣們一聽,當即連連頷首,暗道此人不負御史言官之責。

  眾人早因稅改之事,記恨上那陸羽,自是希望此奏報能拉其下馬,但成與不成,還得看陛下眼色。

  朱元璋略略蹙眉道:“你說陸羽他栽贓陷害,可有證據(jù)?”

  李文墨當即點頭:“那被陸羽羈押的鄉(xiāng)紳,姓李名公望,此人是十里八鄉(xiāng)交口稱贊的善人,平日里最是照拂鄉(xiāng)里,可陸羽卻說其貪贓枉法,誣蔑他殘害鄉(xiāng)民,更甚至,為了坐實其罪名,陸羽還屈打成招,逼著李公望承認那莫須有罪名?!?/p>

  這話一出,大殿里立時炸開了鍋。

  陸羽此刻正在替陛下試行新政,推廣那稅改政策,這事一旦辦成,便是天大的功勞,而那寧安村正是此次稅改的第一站。

  剛一開頭,就要動用武力,更甚至要栽贓陷害,這手段不可謂不毒辣,顯然,陸羽抓那鄉(xiāng)紳下獄,是為了盡快推行新政,好向天子邀功。

  在場的大多對那新政不感冒,也都希望新政試行失敗。

  是以,當即便有人站出來,爭相彈劾。

  “那陸羽定是推行稅改心切,走了極端!”

  “這等行徑當真叫人神共憤!”

  “制造冤假錯案,實不配當一地父母官,懇請陛下將其撤職查辦!”

  紛嚷嘈雜的控訴聲中,朱元璋仍自巋然不動,他只靜默等候,等到殿中諸臣意識到言行失妥,停下來后,才緩緩開口:“據(jù)咱所知,那李公望不法之案,尚在江寧縣審斷之中,此刻壓根沒送到京里,李御史難道看到那案件卷宗了?”

  李文墨當然沒看過卷宗,但對于朱元璋的問話,他早就想好了應(yīng)對之策,道:“稟陛下,微臣不巧正是江寧縣人,自然從家鄉(xiāng)父老口中,聞聽這樁冤案,臣身為御史言官,自當彈劾這陸羽,替家鄉(xiāng)父老討個公道。”

  朱元璋眉頭微皺,顯然已有不悅,風聞奏事,是朱元璋賜予御史言官的職權(quán),任他朱天子如何不滿,也只能姑妄忍耐。

  略頓片刻,朱元璋又道:“這么說來,李御史只憑一些毫無證據(jù)的說辭,便能斷那李公望清白?”

  雖說風聞奏事,但也不是隨意聽了些無端流言,便能來上奏的,至少得先作甄別判斷,有了大致的準度,方能上奏。

  而這樁案子的關(guān)鍵,就是那李公望有沒有犯罪,是不是仁善之輩。

  身為江寧人,李文墨在談?wù)撨@樁案子時,有個便利之處,那便是風聞奏事的“風聞”二字。

  離家不遠,對于家鄉(xiāng)近況有所了解,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而身為本地人,他對那李公望的了解判斷,又較常人有更高可信度。

  李文墨稍一思慮,立即拱手道:“臣身為江寧縣人,自是早已聽過那李公望的善名,他為人和善,寬厚待人,怎會做出殺人害命的勾當?”

  “陸縣令不分青紅皂白,便將之抓捕羈押,自是誣蔑栽贓,想必是其推行稅改心切,一時忘了為官本分,忘了斷案當依事實證據(jù),不可一味昧上!”

  李文墨的意思,再簡單不過——陸羽是為了討好天子,才冤枉好人,制造了冤假錯案,而這話再往下延伸,更有多番聯(lián)想——這錯案根源并不在陸羽,而在陸羽在求功勞。

  只要這冤案坐實,稅改這朝廷大計,就蒙上了一層污點,難以再推行下去。

  而這一點,正是滿朝上下所急切期盼的。

  是以,當李文墨的話說完,朝臣們交頭接耳,盡皆點頭稱好,以作附和。

  對此,朱元璋一陣冷笑,他早知這稅改之路不會太順遂,這些人定會想方設(shè)法阻撓推拒。

  但……好在……

  “哼,為人和善,寬厚待人……李御史,你對那李公望的評價,倒是不低嘛!”

  朱元璋冷哼說道,隨機他沒再等對方答話,當即向身邊云奇遞了個眼色,云奇也立刻回身,從小太監(jiān)手中接過一沓厚紙,遞了上去。

  那卷紙厚厚十來頁,其上斑墨遍布,顯然是記了不少內(nèi)容,卻是不知寫的什么。

  云奇遞到手邊,朱元璋卻并不接下,他只擺了擺手,冷聲道:“拿下去,先叫李御史看一看,再讓其他朝臣傳閱!”

  眾人正自好奇,就見云奇將那卷紙放在托盤中,走了下來,他當先走到李文墨身旁,將托盤遞上。

  李文墨一臉莫名,顯然不明就里,但他還是伸手接過紙張,低頭看了起來。

  這卷紙厚厚十來頁,眾人原以為他要看許久。

  可沒想,只看了第一頁,那李文墨的臉色,驟地變得煞白,他拿紙的手在顫抖,看紙的眼睛在顫抖,甚至連微敞的嘴角下唇也在顫抖。

  “這……這……”

  看到第二頁,他已瞠目結(jié)舌,再無力看下去了。

  雙手一垂,身子略退了兩步,整個人忽地一松垮,似被人抽去精氣神般,陷入了呆滯之中。

  眾人看得驚訝莫名,對這卷治上內(nèi)容,自是好奇不已。

  好在,云奇就站在李文墨旁邊,當即將那紙張接了回來,又遞到周遭朝臣面前。

  其他人趕忙接下,細一閱看。

  抬眼第一行字:寧安村李公望卷宗。

  再往下看,便是李公望當年如何伙同縣官,偷盜縣中存糧販賣,再往下,便是這案子人證物證,以及各證人證詞,證據(jù)齊全,毫無漏洞。

  這李公望貪贓枉法的第一案,已然坐實,而后,便是第二案、第三案……

  這十多頁紙,就是十多個案子,每一個案子,都有詳細的時間、地點,發(fā)生經(jīng)過、內(nèi)中細節(jié),人證及物證。

  如此周密詳實的證據(jù),便是直接憑此斷案,也絕無疏漏冤假。

  而這十多個案子疊加一起,那李公望便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

  看到數(shù)案累疊,鐵證如山,朝臣們?nèi)紗】跓o言了。

  他們本還想借勢抨擊那稅改新政,現(xiàn)在只能將這念頭咽回肚子,老老實實退到后面。

  然這些朝臣尚有退步余地,但李文墨卻是沒有。

  “李御史,你所說‘為人寬厚,寬厚待人’之人,便是這卷宗中的李公望么?”

  朱元璋冷目微凝,視線死死盯住李文墨道。

  “這……這……”

  李文墨聲音發(fā)顫,頭上汗珠落如雨下道:“臣……臣只是聽過其善名,聽人夸贊過他……卻是沒料……此人……竟是如此人面獸心之人!”

  “聽過?”朱元璋冷冷一哼,只一句聽過,就將他方才吹噓李公望的事一筆代過了。

  更可恨的,他借這事彈劾陸羽,意圖阻礙稅改……

  如此重大罪過,卻仍能仰仗“風聞奏事”之權(quán),逃脫責任。

  朱元璋氣得牙根發(fā)癢,卻不能治其罪過。

  沒辦法,風聞奏事是他朱天子親自賜下的權(quán)力,當初他是為了防之皇帝不識人間疾苦,才設(shè)此律令。

  現(xiàn)今若強將這李文墨治罪,怕會惹來更多詰議。

  “罷了,你……退下吧!”

  朱元璋強忍著惡心,揮手令那兀自打顫的李文墨退了下去,此時,他心中對這風聞奏事已有懷疑,擔心自己賦予言官的權(quán)力,是否會孕育出另一種冤假錯案。

  “諸位且聽好了,風聞議事并非無中生有,若再有下次,定不輕饒!”

  目光環(huán)視一周,在那諸御史言官身上稍作停留,朱元璋冷聲丟下句警告,以作敲打,他自是沒注意,當他遠遠掃視,瞪向那陳寧時,其眼角眉稍正在打顫,極顯失落垂喪。

  而在他沒有掃視過的隊列最前排,胡惟庸的雙唇緊閉,臉色卻稍有難看。

  警告完御史言官,朱元璋重新將話題拉回到李公望身上。

  “這李公望盜取庫糧,操控糧價,更兼殺人害命,謀人妻女,著實罪大惡極,不光如此,他竟還試圖阻礙稅改新政,妨礙官衙清丈田畝,如此滔天罪行,定要重判!”

  說完李公望,朱元璋仍不忘提及新政,道:“諸位且記好了,稅改乃是國朝大計,清丈田畝也是舉國響應(yīng)之大策,若有人敢阻撓稅改,妨礙清丈田畝,便是與朕為敵,其下場,就如這李公望一般!”

  難得的,朱元璋在這里說出了朕,由此可見,他對這新政稅改的期望有多大。

  此話一出,大殿中鴉雀無聲,眾朝臣駭?shù)绵渎暣故?,不敢?yīng)語。

  人人心中已然明白,這李公望作為“阻撓稅改”的雞,已是死路一條,而朱元璋殺他那只雞,為的正是警告當下朝堂中的諸位猴。

  如此明晃晃的威脅,諸朝臣卻無力反駁反抗。誰讓那李公望該死,惹誰不好,惹那陸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