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您……您沒事吧?”胡添見狀趕忙上前詢問。
胡惟庸這才睜眼,擺了擺手道:“何時發(fā)生的事?”
“上……上個月的事……”胡添瑟瑟縮縮。
“什么?”胡惟庸一驚道:“那先前為何無人通報?”
原本聽說兒子出事,又聽到那命案,胡惟庸還以為就是這兩天的事,可此際一聽,時間對不上,他立時回過神來,真正叫胡添慌張,前來通報的,還不是這樁命案本身。
“撞死那孕婦后,舅老爺那邊很快就派人知會縣衙,將這事處理妥當了?!?/p>
眼看胡惟庸面露詫怒,胡添趕忙撿著好話交代,他不忘“解釋”緣由道:“老爺日理萬機,這等小事……自不敢勞煩老爺操心。”
“是何人讓你們隱瞞的?是那逆子?”可惜胡惟庸何等人物,怎會信這種胡編亂造,這等大事,若非主人家下令,府中下人斷不敢隱瞞。
胡添苦著臉頓了頓,方才無奈道:“是……是夫人……”
事實上,這件事府中上下,誰都知道,唯獨他胡惟庸被蒙在鼓里,其原因嘛,自是王氏愛子心切,擔心胡惟庸責備兒子,便交代下人將這事瞞下。
胡惟庸得知真相,胸中怒意升騰,直氣得齜牙咧嘴道:“當真慈母多敗兒,如此逆子,她還敢這般回護!”
他此刻當真明白了,為何朱天子在得知被人瞞騙后,會那般大發(fā)雷霆。
恨恨將那王氏罵了一通,胡惟庸才又追問:“而后呢?”
既是處理妥當,胡添就不可能跑來求救,顯然這件事仍有下文。
胡添點了點頭,接下去說道:“舅老爺上下打點,又請出老爺您的名號,自是輕易打通了縣衙關系,最終,這樁鬧市孕婦命案,被定成了意外之禍,公子無事脫身,只將那趕車的車夫發(fā)配充軍,另外,還賠了那苦主家五十貫錢?!?/p>
“如此處理,也算是不錯了。”胡惟庸閉眼聆聽,不住點頭。
這樁案子的處置過程,倒還算叫人滿意,便是他胡相親自操辦,也不過如此。
可既已了結,為何還會出事?
胡惟庸隨即睜眼,厲目瞪向胡添道:“事情……恐怕還沒結束吧?”他心中已有答案,問詢時自是帶了些許質問意味。
胡添嚇得顫了顫,苦笑道:“老爺所言正是,沒過幾日,公子再度上街游逛,卻無意間,撞見那孕婦的男人,結果那惡廝竟沖上來喊打喊殺,說要替他家娘子報仇。”
說起當時情形,胡添恨得咬牙切齒,直將那欲報仇的丈夫說得神憎鬼厭,反倒將自家公子形容成受害者。
“眼看那惡廝胡攪蠻纏,公子自不能就地等死,于是……于是就……”話說一半,胡添抬頭偷瞄一眼胡惟庸,又嘆口氣道:“那惡廝自尋死路,實則死有余辜!”
顯然,那前來尋仇的丈夫,自也死于非命,這一家三口,齊齊到地府團圓去了。
雖說又鬧出人命,可若照胡添所說,那男人是尋釁報復,刻意前來尋仇,若真是如此,胡天賜自衛(wèi)殺人,倒算不得大罪。
但事實當真如此么?
胡惟庸地方縣令出身,辦過多少類似案件,怎能聽不出其中貓膩?
這胡添的話語焉不詳,且?guī)в袠O強立場,壓根就不足為信,他分明是有意偏幫,盡幫著胡天賜說好話。
“你這是將老夫當成傻子嗎?”
怒眼瞪過,胡惟庸又仰起頭來,冷聲叮囑:“莫要打馬虎眼,將事情始末,一五一十都說清楚!”
胡添嚇得身子一軟,苦著臉吞吞吐吐道:“是……是公子有意挑釁,他明知那男人就在街中擺攤販貨,便刻意大搖大擺從那男人身邊走過,還……還……出言嘲弄……”
“什么?”胡惟庸怒火再起道:“鬧出一尸兩命,他還敢再次去招惹人家?這不上趕著要將事態(tài)鬧大么?”
縱是他胡惟庸手眼通天,也絕不會做這種無端招惹百姓的蠢事。
胡添縮了縮脖子,苦澀道:“公子平日做派……是浪蕩招搖了些……”
“然后呢?”胡惟庸也懶得再說什么,問著后續(xù)道。
“那男人被公子嘲諷,氣不過便抄起貨攤上的陶罐,朝公子砸了過去,雖未砸中,卻也將公子嚇了一驚,公子當即暴怒,令護衛(wèi)砸了那男人的攤子,接著,雙方便扭打起來……”
“那男人獨身一人,公子這邊卻是奴仆護衛(wèi)成群,這一動起手來,勝負立分,打著打著……那男人也便……”
聽到這里,胡惟庸的臉色,已黑得可怕。
而胡添偷眼一瞄,嚇得也停了下來,再不敢往下說去。
雖未道出結局,但聽他先前的闡述,想也知道那男人被胡天賜一行打死了。
“哼,一尸兩命也便罷了,又新添一條性命……”
胡惟庸怒不可遏,咬牙切齒道:“等于那逆子一人,將人家一家三口,統(tǒng)統(tǒng)害死……”
他正氣得直喘粗氣,卻沒想,那胡添猶猶豫豫又開了口道:“不止三……三個……”
“什……什么?”
還有下文?
胡惟庸驚得差點結巴,瞪大了眼望著胡添。
胡添駭得身子一顫,連忙擺手:“接下來的事,倒并非公子的罪過……那男人是家中獨子,其老娘原本年老體衰,得知兒子死訊后,氣憤不過,竟昏死過去,沒兩天功夫,便也撒手人寰。”
兒子兒媳死于非命,連尚未出世的孫子也一并殞命,想也知道那老娘有多氣憤哀痛,活活氣死也在情理之中。
“那一家子,算上未出世的孕兒,原本當是五口,這一下便沒了四條命,只剩個老頭兒,這老頭兒氣憤不過,便跑到衙里告狀?!?/p>
胡惟庸聽見事態(tài)鬧大,不由有些心急道:“縣衙怎么判?”
胡添許是為了寬慰自家老爺,忙擺手安撫道:“先動手的是他家兒子,又非咱們公子,縣衙當然是稟公辦理。”
這“稟公”二字,胡添咬得理直氣壯。
胡惟庸冷哼一聲,沒再應話。
胡添繼續(xù)道:“后來,縣衙判了雙方互毆,原本互毆雙方各打幾板子了事,可那男人被打死了,處置起來總要麻煩些,最終,公子身邊一個護衛(wèi)出來擔罪,頂了這毆斗中失手打死人的罪名,被發(fā)配充軍了?!?/p>
人是誰打死的,已不足查實,但派手下人頂了罪名,胡天賜作為主使卻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說,這縣衙判案,倒當真“稟公”。
胡惟庸眉頭微蹙道:“那老頭同意這判罰了?”
胡添苦笑:“他當然不同意,不過……他再胡攪蠻纏,總是拗不過縣衙的,便再有怨氣,也只能結案了事?!?/p>
聽到這里,胡惟庸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了事?你們的腦袋都叫驢給踢了嗎?別人一家人都死干凈了,這還指望人家忍氣吞聲?這事若就此了結,那才怪了呢!”
“老爺說得極是!”
胡惟庸破口大罵之下,胡添連連點頭,忙又解釋道:“舅老爺早已看出那老頭兒不肯罷休,只礙于此事正在風頭上,不好立馬動手,他打算,等這陣風頭過了,再送這老頭兒下地府,和他家人團聚?!?/p>
一連害了人家三尸四命,若這僅剩的老頭又立馬死去,誰猜不出是你胡相公子所為?
“接下來呢?”胡惟庸點了點頭。
胡添嘆了口氣,臉色愈發(fā)晦暗道:“為了以防萬一,舅老爺也一直派人緊盯那老頭兒,可不知怎的,那老頭兒忽地從定遠失蹤了!”
“失蹤?”
胡惟庸一驚,立馬坐直身子道:“你們找過沒?”
胡添苦著臉點頭:“已將整個定遠縣城搜了個遍,那老頭兒卻仍是無影無蹤,舅老爺還特意派人問過守城的兵衛(wèi),連進出縣城的幾條官道也都盤查一通,卻仍是……查無所獲……”
“怎么會這樣?”胡惟庸眉頭緊皺。
胡添無奈一嘆道:“找不到人,舅老爺這才急了,他覺得此事另有蹊蹺,于是連夜上京,找到咱們府里?!?/p>
胡惟庸沒有答話,他靠在馬車上,閉眼靜靜思慮。
片刻之后,他雙眸猛然睜開,眼里精光湛然道:“不錯,肯定有人在幕后幫忙,這老漢一個泥腿子,怎么可能突然之間就在定遠縣失蹤了呢,肯定是有人暗中把他帶走了,他這樣做,并非針對天賜,而是沖著老夫來的!”
“那怎么辦?”胡添臉色一白。
胡惟庸嘆了口氣,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還是先回府,聽聽王貴怎么說吧!”
空曠街道上,驢車加快速度,迅即朝相府趕去。
………………
就在胡惟庸趕往自家府邸的同時,深宮之中,武英殿內,朱天子正放下手中的奏折,在他身前,親軍都尉府都指揮使毛驤正躬身候著。
隨即朱元璋放下手頭政務,抬頭望向毛驤,口唇淺淺一掀,幽緩冷肅道:“人送到了嗎?”
毛驤將頭埋得更低,同時拱起雙手道:“還請陛下放心,人已經安全送到了!”
朱元璋滿意點頭道:“路上可被人發(fā)現?”
毛驤趕忙再道:“此次行事都是我的心腹,一路上更是小心謹慎,絕沒留下任何線索。”
“如此就好,你下去吧!記得給我盯緊點!”朱元璋說完,當即揮了揮手,毛驤立馬拱手退下。
殿中空寂無人,朱元璋卻再沒拾起桌上奏折,他只是幽幽望向遠方,目光深邃,卻又隱現森冷寒意。
………………
“姐……姐夫……”
驢車迅即駛入相府,胡惟庸剛一下車,便有個身形矮壯的中年男人迎了上來,此人正是胡惟庸的小舅子,王貴。
雖主動相迎,但見到胡惟庸后,這王貴瑟瑟縮縮,顯得小心翼翼。
胡惟庸心里正有火,不免瞪了他一眼道:“那逆子呢?”
“這……”
王貴嚇得趕忙賠起笑臉,正要勸說,可身后已有人大步走來。
“老爺!”
來人正是相府夫人王氏,也即這王貴的同胞姐姐。
而在王氏身后,另還跟著個年輕人,只看其眉眼便該知道,那便是相府的寶貝公子,胡天賜。
這胡天賜跟在母親身后,卻并無半分畏縮,反顯得大大咧咧,見了自家父親也并不見禮參拜。
“老夫打死你這惹是生非的混賬東西!”
胡惟庸登時來了氣,兩大步跨上去,抬手便要打。
他手剛抬起,王氏姐弟倆卻已迎上來攔住,王氏更是哭哭啼啼道:“老爺莫要沖動,打壞了天賜,如何對得起胡家列祖列宗??!”
老來得子,不光胡惟庸愛子情深,王氏更視之珍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胡惟庸卻是怒火攻心,恨得直咬牙切齒,直指王氏罵道:“當真慈母多敗兒,若非你一直慣著,這兔崽子豈能惹出如此滔天大禍!”
王氏愛子心切,一面將兒子往身后扯,一面歇斯底里叫嚷起來:“如何就滔天大禍了?不過打死幾個人罷了,至于叫你堂堂相爺如此發(fā)脾氣?若非我兒無端被老爺送去那鄉(xiāng)下,又豈會惹出這端禍事來?說到底,還是老爺你自己窩囊,堂堂宰相,叫個應天府尹給嚇住了!”
這王氏原本性子倒不至于這般潑辣,可她母憑子貴,又視這兒子為心頭肉,自不肯叫兒子受委屈。
叫她一激,胡惟庸更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抬手指著王氏便要大罵道:“你這潑……”
尚未罵出口,一旁的王貴趕忙搶步過來,攔在夫婦二人中間。
“阿姐,姐夫,莫要吵了!當務之急,是先找到那老頭,將這事情鏟平??!”
這話倒還在理,胡惟庸一聽,頓也沒再繼續(xù)動怒。
但他仍是冷哼一聲,朝著胡天賜瞪了一眼道:“你給老夫聽好了,這幾日老實在府里呆著,哪都不要去,若叫老夫聽見你再出門惹事,定打斷你雙腿!”
如此厲喝之下,胡天賜再不敢放肆,只埋頭縮在母親身后,默不吭聲。
胡惟庸仍不放心,又瞪眼望向王氏道:“你給你那寶貝兒子盯好了,此事非同小可,若再牽扯出更多禍事,不說他的小命保不住,便連老夫,怕都要受牽連!”
如此鄭重警告,終起了作用。
王氏臉色一白,駭得不敢吱聲,只回身將兒子攬在懷里,不住嘆息。
“哼!”胡惟庸再一拂袖,轉身便要出門。
“欸,姐夫,姐夫你這是去哪?”王貴趕忙跟上去,追問道。
胡惟庸腳步不停,一路走到驢車旁,邊上車邊回聲喝道:“還能去哪,逆子惹下這等事,老夫自是要著人調查,擺平那逆子惹出的麻煩!”說著,他再不理會家人,上了驢車趕出門外。
ps:胡天賜的事情告訴我們,行車不規(guī)范,親人兩行淚,至于是誰的親人,自己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