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根本不是那“被搶民女”的母親,不過是被人雇傭而來的,甚至連那“被搶民女”也是刻意安排好的。
為的就是構(gòu)陷韓國公府。
只是沒想到這案子會由陸羽親自審理,才露了餡、出了破綻。
“接下來的事,便交由知府大老爺了。”
陸羽開口說道。
司馬朗躬身上前,趕忙答道:“是,先生辛苦?!?/p>
陸羽擺了擺手。
這事于他而言還不算完,當(dāng)下想做的是抓住那些陷害韓國公府的幕后之人,這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真正費(fèi)心的是這后續(xù)。
不多時,鳳陽府的《大明日報(bào)》開始發(fā)力,將韓國公李善長的清白昭告天下。
而報(bào)道中,自有陸羽和太上皇朱元璋二人為此作保,百姓自然相信。
這就叫做圣賢的口碑。
“我就說嘛,堂堂國公爺,怎么會強(qiáng)搶民女?”
“真是天大的笑話。人家可是國公爺,想要什么美人得不到,還非要做這種貪贓枉法的事?
信這個的,這輩子也算白活了?!?/p>
“也不知是誰有這膽子,居然敢污蔑國公,這些人肯定沒好下場。”
鳳陽府的百姓開口齊齊探討時。
暗處的錦衣衛(wèi)早已悄無聲息地將那些同韓國公府有怨仇的人全部捉拿,絕不肯放過任何一個。
最終抓到了真兇。
無非是之前因韓國公府而利益受損的各處地方豪族,還有一些官員。
他們見韓國公府落了勢,才敢有這潑天的膽子,之前可沒曾想過韓國公府居然還有朝一日能重返洛陽新都、重新崛起,還以為這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所以才兵行險(xiǎn)招罷了。
“今日之事,多謝先生?!?/p>
“先生與我韓國公府的恩情,我李家眾人定當(dāng)銘記?!?/p>
李善長開口道謝。
陸羽隨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并未特別放在心上,只是看了看前去辦案的知府司馬朗一眼,心頭微微一動。
在李家的庭院內(nèi)對著李善長,似是有話要說。
“先生不妨直言?!?/p>
李善長說道。
陸羽莞爾一笑:“不過是想到一則趣事罷了。”
“韓國公乃是文臣之首,淮西派系的前輩,就連昔日的丞相胡惟庸,對國公您也是多有推崇。
而今時今日這光景難得,所以還請國公此時多多珍惜才是?!?/p>
他意有所指地開口,像是對面前李善長的一番勸誡。
李善長何等聰慧,片刻便明白了陸羽的意思。
他淺淺一笑,搖了搖頭:“我李善長可并非什么司馬懿之流。”
“況且,如今這大明天下,真正的‘司馬懿’,并非是我李善長,而是先生才對。”
李善長臉上掛著一抹莫名的笑意,目光對準(zhǔn)陸羽,那眼中似是藏了幾分深意。
“先生才是那個最應(yīng)該防范之人,不過先生一直對此事做得激流勇退,卻是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所以先生也未必需要憂心。
畢竟先生這般不戀權(quán)位,讓陛下、讓太上皇他老人家一直都特別放心?!?/p>
李善長繼續(xù)說道,“還有先生此前在開封府的話,更是讓我這老家伙宛若醍醐灌頂一般,自是明悟先生之心,的確是當(dāng)朝圣賢,無人可比?!?/p>
和面前的李善長當(dāng)了一回“謎語人”,陸羽也就不再對他多做告誡。
兩人坐而論道。
飲完茶后,李善長徐徐問起了朱元璋的去處。
陸羽聽后淡然一笑:“不過是去了那鳳陽皇陵!太上皇既是到了此處,于情于理,這地方還是要去一趟的?!?/p>
“明白?!?/p>
李善長微微點(diǎn)頭,也自認(rèn)為這是應(yīng)有之意。
畫面一轉(zhuǎn),皇陵之處。
王陵的規(guī)格早已定下,自他朱元璋以下,大明歷朝之后,這鳳陽皇陵便一直在修建之中。
到了今時今日,實(shí)學(xué)大興,鳳陽府的知府也不敢對皇陵規(guī)格有任何異議。
這都是朱元璋早早定下的。
當(dāng)今天下,除了陸羽這位實(shí)學(xué)圣賢,還有當(dāng)今陛下朱標(biāo),除此之外,無人再敢提及涉及皇家之事,尤其是還涉及陵墓儀式。
世間眾人自是慎之又慎,生怕觸及什么忌諱,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事,眾人無不提心吊膽,滿是害怕與惶恐。
背著手,朱元璋來到皇陵。
四周有著錦衣衛(wèi)如影隨形,隨時保衛(wèi)著他這位太上皇的安危。
“二虎,你跟著咱多少時間了?”
朱元璋望著皇陵深處,心頭也升起了幾分落葉歸鄉(xiāng)之意。
從一開始離開洛陽新都。
他便有此念頭,不過到了今時今日才說出口而已。
雖說他如今身子骨還算龍精虎猛,但終究年紀(jì)擺在那里,心頭又豈會真的沒有半分忐忑?
人終究是要老的。
他朱元璋在這世間雖未想著尋仙問道,可終是還留了幾分念想。
“回太上皇,應(yīng)當(dāng)有著近二十載了?!?/p>
“時間可還真夠長的。”
朱元璋聽了,灑脫一笑。
皇陵之處自是有著宮里面的守陵太監(jiān),見到朱元璋的身影前來,全都一一起身行禮拜見。
朱元璋倒是不甚在意,搖了搖手就讓他們一一退下。
赫然間。
他朱元璋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享受屬于一個老人的獨(dú)自時光。
……
朱元璋在鳳陽皇陵一住,便是將近半個月。
這半月間,連綿小雨不斷,皇陵之處有太監(jiān)服侍,還有錦衣衛(wèi)、宮衛(wèi)守著,倒也沒出什么危險(xiǎn)。
只是在鳳陽府內(nèi),韓國公府的事剛了,馬皇后得知朱元璋在皇陵住下,起初并未太過憂慮,后來卻也隨著朱元璋一起去了皇陵之地。
皇陵本是死人安息之所,好比百姓的棺材,平常日子里,若非祭祀,鮮少有人前去。
但朱元璋、馬皇后這等已然退下來的太上皇、皇太后身份,雖有講究。
他們二人前去,倒也不會有人不開眼地非要置喙。
可他們都去了,陸羽和媳婦徐妙云二人卻也不得不跟著。
“自古帝王修建陵墓,唯漢文帝最佳,不過區(qū)區(qū)衣冠冢,方寸之間,花費(fèi)甚少?!?/p>
“所謂皇陵,百年之后不過黃土一堆;所謂陵墓,不過是死者的居所,用以安定人心罷了?!?/p>
皇陵雖大,陸羽卻直言其用性寥寥。
“甚至若逢亂世,這皇陵還可能遭人盜掘。”
一到皇陵之處,毛驤前來迎接,剛走到陸羽跟前,就聽得這位實(shí)學(xué)圣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直把他驚出一身冷汗。
毛驤只好充耳不聞,繼續(xù)向前帶路,甚至加快了步伐,離陸羽越遠(yuǎn)越好。
“毛大人,要相信實(shí)學(xué),莫信鬼神之說?!?/p>
陸羽又開口。
面前的毛驤趕忙俯身行禮,臉上帶著幾分哀求:“先生乃是圣賢,這世上若真有鬼神,恐怕于先生也無害。
那鬼神怕也要懼先生的功德三分,敬而遠(yuǎn)之。
先生便是活著的在世圣賢,可于在下而言,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p>
毛驤苦哈哈地彎腰行禮,盼著陸羽別在他面前繼續(xù)說下去了。
陸羽不怕,可他是真的怕。
徐妙云扯了扯陸羽的衣衫,順帶瞪了他一眼。
陸羽無奈一笑,也只能止住話頭。
不過對面前毛驤的心思。
他倒也能理解一二:莫說是在這大明朝,即便是到了后世,莫說尋常百姓,即便是權(quán)貴,對于風(fēng)水一道,甚至連國家重點(diǎn)項(xiàng)目,也都要提前請人前來勘測。
看風(fēng)水、定方位,以此做決斷。
更何況是此刻?
鬼神之說,哪怕到了后世,科學(xué)普及天下,依舊未曾杜絕,每年不知有多少人誤入邪說,可見其影響力之深。
倒也難怪白蓮教這等邪教能橫跨數(shù)朝而不滅。
只因天下無論如何發(fā)展,總有苦難之處,苦難臨頭,自有人心神搖曳,開始相信這些虛無縹緲之論。
人心如此,陸羽這當(dāng)世圣賢,也只能順勢而為,加以引導(dǎo)調(diào)節(jié)。
這已是他的能力極限。
見陸羽不再開口,毛驤捏了捏冷汗,直到將陸羽帶到朱元璋面前,才退到暗處繼續(xù)拱衛(wèi)。
他是真的怕了陸羽的“圣人之口”。
“二虎這是怎么了?你又嚇著他了?”
朱元璋輕聲問道。
陸羽聽后搖頭,嗤笑間將方才一路過來的閑談?wù)f了一遍。
朱元璋知道陸羽的底細(xì),倒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卻還是擺起長輩姿態(tài),略顯好為人師地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腦袋。
“咱知道你小子的本事,可旁人不知。百姓之心,你小子可比咱清楚,怎么還能說出這般冒失的話來?”
“毛大人可不是尋常百姓?!?/p>
陸羽笑意盈盈。
朱元璋聽后“嘿”了一聲:“這世間之人,即便是咱,退了位,不也是百姓一個?”
陸羽撇了撇嘴,沒再接話。
朱元璋在這皇陵待了半月,心境倒是平和了許多。
人老了,心卻沒年輕時那般大了,許多事情自是看得淡、看得透。
尤其是像他朱元璋這般,一生的目標(biāo)、雄心壯志早已提前完成,后世子孫也能繼承他的基業(yè),發(fā)光發(fā)熱,將大明發(fā)揚(yáng)光大。
這一生,光宗耀祖、光耀門楣、傳承后代、福澤子孫,樁樁件件。
他朱元璋都做得圓滿,可謂“滿嘴流油”。
到了這年老之時,身子骨倍兒棒,牙齒、眼睛個個都還健康得很,實(shí)在是這世上一等一的福氣。
沒有執(zhí)念,沒有鉆牛角尖,這朱元璋自然不會成為史書上記載的那個孤寡天子。
馬皇后活著,朱標(biāo)活著,長孫朱雄英在國子大學(xué)內(nèi),自幼便培養(yǎng)起了文臣、武將、實(shí)學(xué)班底,大明這三代,乃至未來近百年,怕是安穩(wěn)得很。
他朱元璋即便還想再做些什么。
可海外之處,朱家子孫已然打下一片片疆土;即便未來,這些疆土可能產(chǎn)生隱患,卻也絕不是他如今能預(yù)料并解決的了。
人力終究有時而窮。
看面前的朱元璋對著皇陵悵然若失許久,陸羽伸了伸懶腰,眉頭微挑,暗自吐槽,嘴上卻沒把門:“約莫幾百年后,史書之上,這大明皇陵葬了十?dāng)?shù)個帝王,卻可能被農(nóng)民起義軍一把大火燒個精光,里邊的無數(shù)金銀財(cái)寶,都成了他人嫁衣?!?/p>
“太上皇其實(shí)不用這么感慨,指不定以后也得來這么一出。”
見陸羽又開始烏鴉嘴,說些不著調(diào)的話,朱元璋聽了臉色一黑,淡淡白了他一眼,掄起巴掌就扇在了他的后腦勺上:“你就不能盼著咱點(diǎn)好嗎?要是幾百年后真有人掘了咱的皇陵,你小子能獨(dú)善其身?”
朱元璋沒好氣地開口。
誰曾想,陸羽對這事渾不在意:“掘了就掘了,就算有族譜在,又能如何?我這先生也早就塵歸塵、土歸土了?!?/p>
“子孫有子孫福,就算斷了代,我陸家沒了,也無所謂?!?/p>
陸羽說得渾不吝,倒有幾分漢高祖劉邦的豁達(dá),卻又透著一種超脫常人的獨(dú)特魄力。
面前的朱元璋一時都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你小子能不能出息點(diǎn)?”
指著陸羽,朱元璋恨鐵不成鋼。
陸羽在這大明朝即將三十而立,在許多人看來,自當(dāng)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為家遮風(fēng)避雨的頂梁柱。
可他卻仍舊如同后世那般,能保持著少年人的心態(tài)。
畢竟在后世,二十六七歲的年歲,不知多少人還在家問父母“能不能開瓶酸奶喝”,陸羽自然也是入鄉(xiāng)隨俗,保持著他的一貫作風(fēng)。
拿陸羽沒辦法,朱元璋目光一瞇,話鋒一轉(zhuǎn),開始試探起來。
“燒了這皇陵的是誰?”
朱元璋追問道。
陸羽倒也不怕,直接開口:“一個是八大王張獻(xiàn)忠,一個是李自成。”
看面前的朱元璋若有所思,大有一副要吩咐人把這世上叫張獻(xiàn)忠、李自成的人全都抓起來秋后問斬的架勢,簡直跟那王莽殺劉秀的做法一般無異。
不,甚至比這做法還要離譜。
人家王莽和劉秀好歹是同一個時期的人,張獻(xiàn)忠跟李自成那都是幾百年后的人物,簡直八竿子也扯不到一塊兒去。
“喂,朱老鬼,”陸羽提前給對方打了個預(yù)防針,“他們兩人在幾百年后算是一號人物,可在當(dāng)今大明朝,史書上都沒記載他們的祖先是誰,家里壓根沒族譜這玩意兒,你壓根殺不了人的?!?/p>
聽陸羽這么一說,朱元璋才猛地意識到這一點(diǎn),剛剛準(zhǔn)備吩咐毛驤的動作猛地一停,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