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修這華夏通史固然好,但就靠這個,不一定能昭示我大明的正統(tǒng)地位吧?”作為一個傳統(tǒng)儒家士子,對于修華夏通史,朱標是舉雙手贊成的,但對于陸羽所說的靠一部史書,就能證明大明正統(tǒng),他有些懷疑。
陸羽點頭道:“當然不可能那么簡單,但我們可以在修華夏通史上多多花點心思,例如采用雙重紀元法?!?/p>
“何為這雙重紀元法?”朱元璋雙目愈發(fā)燦爛,呼吸愈發(fā)急促,他急切望著陸羽。
陸羽幽幽一笑,略挺了挺胸膛,上前一步道:“首先,黃帝乃是我華夏民族人文始祖,這華夏通史當以他的年號紀元為開頭,即是向天下昭示,陛下尊重華夏正統(tǒng),隨后以黃帝登基之日為開元元年,意指開啟華夏紀元,接下來,便是開元二年,三年……乃至開元萬年。
而在黃帝紀元后再加上陛下您的國號紀元,兩套紀元合一以貫之,即為雙重紀元法,我已經(jīng)計算過了,秦始皇一統(tǒng)六國之日為開元2476年,唐朝建立是開元3315年武德元年。
而我大明開國之日,則是開元4065年洪武元年,而今年是開元4075年洪武十年,如此一以貫之,只要看過華夏通史之人,誰敢不認我大明乃華夏正統(tǒng)?”
朱元璋越聽,雙眼越亮,這東西……似乎有一點作用……
不,不是有一點,是有大大的作用!
這本華夏通史共用黃帝紀元,便是一脈相承,我大明與漢唐俱可相提并論,都是這華夏歷史的正統(tǒng)傳承。
這東西……可比他祭祀一百遍昊天要管用得多??!
正當朱元璋暗自欣喜之際,陸羽又輕咳兩聲,繼續(xù)道:“而且這通史不光能證明我大明正統(tǒng),還能證明我大明對藩屬國的合法統(tǒng)治地位?!?/p>
這話立時就吸引了朱元璋的注意,他朱天子今日相邀,就是想知道如何去應(yīng)付這番邦四鄰,他趕忙從座上站起身來,仔細的盯著陸羽道:“怎么做?”
“司馬公修史不都采用了春秋筆法嗎?我們修華夏通史自然也要一以貫之。”陸羽淡笑著,那笑容中帶些狡黠,語氣頗是奸滑,顯然不僅僅是用春秋筆法這么簡單。
不過對于朱元璋來說,這都無所謂,好用就行,他當即示意陸羽詳細說說。
陸羽輕輕說道:“咱們可以將這華夏通史稍作修改,來證明四夷番鄰皆是我華夏支脈,與我華夏正統(tǒng)互為君臣關(guān)系。”
“哦?”
朱元璋的眼睛和嘴巴全都變作圓形,眼神中充滿渴盼,他雖只說了一個毫無意義的字,但那一臉期許,卻瞞不過在場中人。
陸羽嘿嘿一笑,將身子稍挺直了些道:“就拿那南海諸藩來舉例,陛下可曾知曉,我華夏歷史上有個知名人物,名喚‘蚩尤’!”
對此,朱元璋翻了個白眼道:“你是當咱三歲小兒嗎,蚩尤是何等人物,咱豈能不知?”
一旁的朱標也上前解釋:“《史記》上記載,蚩尤乃是皇帝之子,卻子弄父兵,禍亂天下,黃帝大義滅親將之發(fā)配往南方?!?/p>
說著,他又蹙了蹙眉:“不過這種說法只是史家一家之言,未必做實!”
陸羽笑著擺手:“上古傳說本就無從考證,做不做實無關(guān)緊要,但這段歷史可幫助咱們確定對那南洋諸藩的統(tǒng)治地位,或可借來一用?!?/p>
“什么意思?”朱家父子兩眼一瞪。
陸羽緩聲道:“蚩尤戰(zhàn)敗后,其余部被發(fā)配南方后,演化出了百越諸族,這百越又繼而演化出俚人、僚人、西南夷等族,俚僚等族渡海求生,漸漸演化成南洋諸藩……”
朱家父子方還聽得迷糊,可聽到最后一句時,登時四目放光。
“這……南海諸藩竟是蚩尤后人?”
朱標傻眼,朱元璋干瞪眼。
干瞪了許久,朱元璋才望向陸羽道:“這就是你說的春秋筆法?”
蚩尤是否是皇帝兒子,已是難以考證,至于蚩尤是不是南洋諸藩的先人,更無從查實,陸羽若將這并無根據(jù)的內(nèi)容記在史書上,當然算是篡改歷史。
陸羽幽幽輕笑,卻并不答話。
而那朱元璋朝陸羽瞪了許久,繼而幽笑起來,豎起大拇指道:“干得漂亮,如此一來,南洋諸藩都是我華夏支脈,當然要受咱大明統(tǒng)管!”
你們是華夏支脈,而我大明是華夏正統(tǒng),誰君誰臣,一目了然!
陸羽和朱元璋二人相視幽笑,彼此對這計劃滿意之至,倒是一旁的朱標深蹙眉頭,像有些不滿意。
陸羽原本以為,朱標是老實人,對他這擅篡史跡的行為深為不滿。
可沒想到,那朱標蹙了蹙眉,竟又問出個衍生出來的問題道:“可南洋諸藩能接受這套說法?”
敢情,他并非是反對修改歷史,只是擔心如此修改難奏成效。
陸羽輕舒口氣,笑著點頭道:“這些番邦原本就對我中原上邦傾慕已久,巴不得要認咱們當祖宗呢!這個說法一出,恐怕他們會歡天喜地呢!”
在這華夏圈子里,中原王朝是天朝上國,與大明扯上親緣關(guān)系,對那些藩屬王朝在其國內(nèi)的統(tǒng)治地位,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可若有人不愿接受呢?”朱標仍有所擔心。
大體上看,各國基本都愿意依附大明,卻總有極少數(shù)刺頭是不服王化管教的。
對這問題,陸羽并沒有給出答案,他只斜眼瞟了瞟朱元璋,眼神示意,這問題該由你來答。
朱天子心領(lǐng)神會,當即將拳頭一亮:“敢有人不認這華夏通史,便是數(shù)典忘祖,我大明當以華夏天兵征伐!”
他正愁沒機會出兵攻占,你這時出來跳,不正給了朱天子借口嗎?
陸羽笑著點點頭:“如此太子所言,正好能解答陛下您最初的疑惑?!?/p>
朱天子最早的擔心,就是怕日后無故出兵攻伐,會壞人大明的威信,可這華夏通史一出,華夏正統(tǒng)地位穩(wěn)固,更確定了大明對藩屬國的統(tǒng)治權(quán)。
日后只消隨意找個借口,說你“不服王化”,便可輕易出兵,收回我大明對你藩屬地的管制權(quán)。
咱是華夏正統(tǒng),你們是華夏支脈,這爸爸打兒子的事,總不會招人非議了吧!
朱元璋聽得面紅耳赤,不住點頭道:“這主意好,就這么改,你快說說,其他藩國該如何對付?”
“商朝末年,箕子為避戰(zhàn)亂,逃至遼東,建立箕子朝鮮,而后分裂演化到現(xiàn)在的高麗,還有那倭國……秦末徐福率三千童子渡海求仙藥,抵達倭島后繁衍生息,倭島始有人煙……借著這些歷史,四鄰諸番都可化作我華夏后人,而這些藩屬國,自然也成了我大明的臣屬之地?!?/p>
陸羽所言,倒也不盡然是胡編亂造。
這些歷史,大多是有前文史籍做實證,而后根據(jù)這些史籍稍作引申,將華夏民族“開枝散葉”,發(fā)散到周邊四鄰去。
就拿那徐福東渡舉例,這件事早在《史記》里就有記載,歷代史書也明文刊著,誰能說出個“假”字?
還有那蚩尤南遷,原本就是上古傳說,《史記》中也略有記錄,后世也有史籍記載南越諸族渡海南遷……
這些所謂“華夏血統(tǒng)”,即便逐一排查,也斷不出個錯處來。
而這種言論一旦借由華夏通史傳播擴散出去,勢必會增加中原大明的法統(tǒng)地位,使四方諸夷更生臣服之心。
而這般局面,正是朱元璋最渴盼見到的。
此際,朱天子已樂得合不攏嘴,一張老臉笑得漲紅。
“好,好,好!我大明乃華夏正統(tǒng),更是天下正統(tǒng),四夷皆我華夏血脈,自古以來就是我華夏子民,那倭島、高麗、南洋諸地……自古以來就是我華夏領(lǐng)土……”
朱元璋一臉道出數(shù)個“好”字,又笑瞇瞇望向陸羽道:“你小子說得好,這些前塵史事皆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貴財富,絕不能忘,當修史以正視聽!”
“陛下英明!”陸羽嘴角輕揚。
……
修史非一日之功,雖然陸羽獻上妙計,但真要落實,還須下不少苦功。
朱元璋倒是提過讓陸羽主持此事,但立馬被陸羽給拒了,考慮到陸羽并非治史方家,朱天子也打消了這念頭,令擇他賢。
而陸羽得了閑暇,自然窩在家中過冬。
眼看寒冬將去,宮里又派了人過來,知會他最新消息。
說是馬皇后已著手操辦提親之事,讓他靜候佳音。
陸羽原以為,以馬皇后之尊,所謂提親不過是將徐達召進宮里,親作吩咐,可沒想,這件事比他想象的,要隆重得多。
“老大,你可算了不得了!皇后娘娘親自登門,替您到魏國公府提親哩!”
“嘖嘖,你們是沒見著,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女們,一個個都穿著大紅袍子,喜氣得很哩!”
“嚯,那場面,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哪!”
提親是由媒人出面登門,陸羽作為男方不便露,因此,他派了小鼻涕前去打探。
而小鼻涕一回來,便手舞足蹈夸耀起來,將他現(xiàn)學的幾套戲詞兒活學活用,說得唾沫橫飛。
“國公府那邊也很是鄭重,特地開了中門,魏國公帶著全家老小,親自出門接迎!”
“俺看魏國公臉色,笑得很是開懷,老大你這樁喜事,不會出現(xiàn)任何意外,往后再見那徐家漂亮姐姐,怕要改口叫大嫂咯!”
“好多百姓圍觀看熱鬧,將國公府門外給圍得嚴嚴實實哩!”
“看這架勢,老大你這樁婚事,怕要傳遍全京城,引為一時美談咯!”
聽小鼻涕吹得天花亂墜,陸羽著實吃了一驚。
原本只以為是兩家私下商定的事,卻鬧得人盡皆知。
這么看來,朱家夫婦是真給面子??!
稍作思慮,他漸漸放平心態(tài)。
“也好,將這事鬧開,也叫那些個不開眼的知道,咱陸羽不是好惹的!”
……
洪武一朝,馬皇后的地位可謂一人之上,萬人之下。
從某種角度說,她的地位或許比朱天子還要高。
畢竟,得罪了朱天子,還能指望馬皇后從旁說情,替你挽回一二,可要是得罪了馬皇后,朱元璋第一個要你腦袋。
如此貴重身份,親自保媒提親,自然被傳為佳話,惹得京中震動。
而最為關(guān)注此事的,便是那些淮西勛貴。
徐達畢竟是淮西人,徐妙云更是慧名在外,早就被淮西一幫子勛貴盯上了,之所以先前不敢提親,是大家都默認徐妙云是要嫁入皇家的。
可沒承想,這次馬皇后登門,竟并非為老朱家提親。
“什么?陸羽?”
胡惟庸府邸,一眾勛貴正湊在一起,悶頭等候魏國公府的消息。
當聽到手下人通報內(nèi)情,眾人當場吃了一大驚。
費聚被驚得站了起來,直瞪著那打探消息的奴仆道:“你是說……皇后娘娘親自登門,不是為她家皇子提親,而是……陸羽?”
手下人答得很干脆道:“沒錯,皇后娘娘當眾宣布,就是為陸羽提親,咱們都聽得真真切切呢!”
“怎么會這樣?”
費聚大是不解道:“那陸羽何德何能,能叫皇后娘娘替他保媒?”
“你方知那陸羽的能耐么?他可是陛下和太子深為信任的腹心,豈是一般人能比的?!标懼俸嗟穆曇簦爜碛行╆庩柟謿獾溃骸澳阗M聚莫不服氣,先前延安侯何等身份,得罪了陸羽后,不也被陛下剝了官爵,罰禁在家么?”
費聚當然不服氣,可架不住唐勝宗那血淋淋的例子擺在眼前,也不好頂嘴,他只能氣咻咻咬牙切齒,作憤怨無力嘴臉。
咬了半天牙,費聚又抬頭望向眾人道:“魏國公不會答應(yīng)了吧?”
這話一出,眾人全都啞然失笑。
這種問題還用得著回答么,馬皇后何許人也,她既出面,魏國公怎會不答應(yīng)?
費聚顯然也意識到自己氣急失智,不由跺了跺腳,恨恨罵道:“這下子,那陸羽成了魏國公府女婿,日后怕是更難對付了!”
這話倒引來席間一陣唏噓,眾人俱都眉頭緊鎖,哀嘆連天。
打陸羽一出現(xiàn),就一直與他們淮西勛貴作對,前番江西之行,還叫淮西幫折損數(shù)員大將,他陸羽若得勢,他們這群淮西勛貴可就不好過了。
費聚脾氣最是急躁,眼看眾人默不作聲,他忙又望向胡惟庸道:“相爺,您倒是說句話??!”
胡惟庸苦笑道:“這門親事……乃是皇后親自出馬,你我又豈能阻撓?”
他雖在苦笑,但說話語氣倒還平和恬淡,乍聽起來,并不算十分激動,可稍一觀察不難看出,胡惟庸心里并不平靜,此刻他單手托杯,那端著茶杯的右手卻緊緊捏死,就差將那茶杯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