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過魚的朋友們都知道,這是項費時費力掏空錢包的頂級運動愛好。
幾千上萬的魚竿司空見慣,要是想裝個杯,更貴的也給你安排上。
遍地的黑坑也是按時收費,打窩餌料比自己吃飯都舍得花錢。
可在八十年代,別說那些頂級裝備了,你就是弄點白面滴上香油當餌料,都會被噴敗家子。
農(nóng)藥還沒有盛行,挖蚯蚓就是最簡單便捷的作用。
由于釣魚也是臨時起意,所以裝備都是自己手搓,魚竿用的是死了的楊樹苗,魚鉤是用大頭針火烤之后捏彎的。
浮漂更是五花八門,有用鵝毛七星漂的,有串個去皮秸稈敷衍了事的。
用著如此草根的裝備,這群人依然全神貫注,有種不破樓蘭誓不還的氣勢。
徐萊從來都不是那種安靜小美女,剛開始還覺得新奇,陪著徐建軍沒坐一會兒,就纏著廖蕓帶她跑到旁邊的農(nóng)田追蝴蝶了。
楊曉慧一家三口就在徐建軍邊上沒多遠,城市的公園看慣了,上下班的人流涌動也煩了,跑到這種人跡罕至、空氣新鮮的地方,都挺開心的。
陳曉陽那個好哥們兒,不知道是有意,還是被那個姑娘慫恿,選了一個離他們挺遠的地方,最起碼他們說話,這邊是聽不到的。
這個時候徐建軍也琢磨出點味兒來了,楊曉慧中途接這倆人,還有另外的目的。
“楊大小姐,不就是撮合一樁姻緣嘛,用得著這么連哄帶騙的?”
“吳晉這家伙跟個倔驢一樣,一聽家里說相親,就跟侮辱他一樣,連對方照片都不愿意看,要是擺明車馬,估計他又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了?!?/p>
“你看現(xiàn)在多好,輕松自然,沒有一點介紹相親的痕跡?!?/p>
徐建軍一聽心里也大致有數(shù)了,能讓楊曉慧這么煞費苦心,又是受對方長輩所托,這個吳晉家里肯定也簡單不了。
詳情他也懶得問了,扭過頭不再搭理他們,自顧自地釣魚。
剛開始毫無動靜,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浮漂才終于有了反應,連著被第一次沒上魚,徐建軍不急不躁,還抓了把胡德彪平時喂魚的麥麩撒到水里,把這群魚勾引的留下。
然后串上蚯蚓下鉤,沒一會兒,就接連釣上來好幾條,雖然魚都不大,但這是野釣,還沒有打窩,能有收獲就是勝利。
這種情況下,釣的就不是魚了,是脫離世俗的喧囂,是怡然自得的快樂。
廖蕓看到徐建軍這里釣到魚,拉著徐萊跟妹妹跑回來,看著桶里四五條鰱魚,驚喜連連。
“我還以為你們都釣不到呢,沒想到還能有收獲,哎呀,我的小姑奶奶,別抓,腥的很?!?/p>
廖蕓眼疾手快攔下徐萊把小手伸進桶里摸魚,結(jié)果這丫頭扭頭又捏了一根紅蟲玩,廖荃看到她手里的蚯蚓,嚇的立馬跑開,生怕徐萊把那玩意弄自己身上。
廖荃不跑還好,她這受到驚嚇的樣子,反而勾起了徐萊的興致,追著小姨興奮地揮舞著手里的蚯蚓。
直到被水草絆倒,蚯蚓被甩出,徐萊還想繼續(xù)拿,卻被媽媽一把抱起,然后強按著給她洗了手。
廖荃看外甥女手里已經(jīng)沒了那嚇人的蚯蚓,才重新回到姐姐身邊,沖徐萊做了一個惡狠狠的鬼臉。
可是徐萊是一點不帶怕的,伸手就向小姨臉上抓去。
她們正在這兒鬧騰呢,徐建軍那邊終于有了點大的動靜,楊樹桿都被壓彎了些弧度。
旁邊一直毫無收獲的陳曉陽看到這情景,真有點無地自容。
撲騰了半天拉上來,發(fā)現(xiàn)是條草魚,至少得有三四斤重。
“建軍你幫我看看,是不是魚鉤的問題,我連著拉了好幾次,都脫鉤了?!?/p>
“咱們魚鉤一個樣,拉不出屎別怪地球引力?!?/p>
兒子媳婦兒就坐在身邊,正是顯威風的時候,自己卻頻繁掉鏈子,陳曉陽有些不爽地起身。
“中午喝的有點多,我去撒一泡?!?/p>
“跑遠點啊,我跟兒子先幫你看著?!?/p>
結(jié)果陳曉陽把魚竿遞給楊曉慧,剛走出去沒多遠,魚漂一個急速下沉,楊曉慧也看了好一會兒了,知道這是有魚咬鉤,她還在猶豫著要不要立馬起桿,徐建軍就提醒他趕緊拉。
等把魚甩上岸,楊大小姐激動的大喊大叫,因為這條比起剛剛徐建軍釣到那條還要大點。
陳曉陽連尿急都忘了,趕緊跑回來收魚,等把魚放進桶里,他高興的跟個大傻子一樣。
只是楊曉慧的話瞬間又讓他陷入尷尬的境地。
“你不是去小解嗎?趕緊走,我發(fā)現(xiàn)你跟這些魚犯沖,你一走它們就上鉤,哈哈,看來讓你當主桿手就是個錯誤決定,看我大顯身手吧?!?/p>
運氣這種東西是很難理清楚的,反正等陳曉陽跑野地里施過肥回來之后,發(fā)現(xiàn)桶里已經(jīng)有三四條大魚,再看徐建軍那邊的收獲更多。
他想要回魚竿,楊曉慧卻死活不給,正釣的爽呢,怎么可能讓他這個掃把星抓桿。
陳曉陽不甘心,跑到另一邊看好哥們兒吳晉的狀況,想找找平衡,畢竟這小子跟姑娘聊的那么開心,應該會影響釣魚的效率。
結(jié)果一看更吐血,人家是談情說愛跟釣魚兩不耽誤,看收獲跟徐建軍都不相上下。
胡德彪能把他們引到這個地方,那是有原因的,魚要是少了,讓這幫城里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顯得他招待不周。
其他人無關(guān)緊要,但徐建軍那可是他大恩人,要是人家,自己還在老實巴交種地呢。
雖然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之后,只要夠勤快,種子施肥方面舍得投入時間跟成本,吃飽應該沒什么問題,但想過他現(xiàn)在這樣的舒坦日子,沒有個十年八年是不可能的。
所以招待徐建軍他們這些人,胡德彪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情。
這不,讓小崔開著徐建軍的那臺越野車,找到種瓜的老鄉(xiāng),買了一麻袋上好的西瓜,大熱天的,吃上幾塊西瓜解渴,比吃什么水果都過癮。
聽著徐建軍不斷夸獎這瓜甜,胡德彪也是由衷地高興。
“我特意跟老鄉(xiāng)交代的,到地里現(xiàn)挑的,不甜我回去找他麻煩?!?/p>
“你這個車挺貴的吧,馬力夠勁兒,底盤夠高,跑爛路開這車最合適?!?/p>
“借別人的,其實我挺懷念當初修水壩時候開拖拉機那段光陰,叮叮咣咣,能把人顛散架,開拖拉機肯定不會得腎結(jié)石?!?/p>
胡德彪憨笑著,他對徐建軍這話不認同,如果讓他回到前幾年連飯都吃不飽那種光景,他肯定不干。
“建軍,你見識多,咱們胡家峪其實還有很多人沒被帶起來,要是繼續(xù)建大棚,怕將來反季蔬菜太多不好找銷路,重點是其他村子也有學的,現(xiàn)在價格是越來越低了?!?/p>
徐建軍吃完西瓜,找個蔭涼的地方席地坐下,隨意的說道。
“以京城這么大的需求量,就算是整個村子都種蔬菜,其實也不愁銷路,關(guān)鍵在于中間商壓價的問題?!?/p>
“別的村子我管不著,但胡家峪的老鄉(xiāng)照顧一下肯定沒問題,暴利肯定沒有,但保障大家比種糧食收入高?!?/p>
“至于其他的方向,你們可以廣開思路嘛,林子里的木耳、蘑菇,其實也不用靠天吃飯,那玩意兒也是能種植的,不過這個就有點技術(shù)含量了,有政府部門的參與才保險,現(xiàn)在提倡農(nóng)民兄弟自己找出路,要些技術(shù)支持應該不難?!?/p>
菌類培養(yǎng),牽涉到溫度濕度各方面細節(jié)問題,胡德彪聽的云里霧里,但他對徐建軍的話深信不疑。
“等下回去我就找老根叔商量,先找找公社,不對,現(xiàn)在應該叫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了,不過我估計他們也不清楚這些。”
“不清楚沒關(guān)系,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只要清楚怎么申請,怎么要政策就好?!?/p>
胡德彪聽的連連點頭,他以前干農(nóng)活是生產(chǎn)隊的骨干,掙的公分永遠都是最高的,單干之后也能走在別人前面,在胡家峪的威信一點不比大隊書記低,說是一呼百應都謙虛了。
這幾年隔三差五到京城送貨,見識也比普通人家高了好幾層樓。
所以對徐建軍的話接受起來沒什么難度,他說的政策支持什么的,胡德彪是一點就透。
“你們晚上住我家吧,我媳婦兒早幾天就把家里打掃的干干凈凈,就是為了騰出來給你們住。”
“還是別了,我們?nèi)硕?,不好安排,學校不是放假了嘛,我們住教室就行,夏天好對付?!?/p>
“那幾間教室都快成危房了,怎么能讓你們住那兒啊?!?/p>
胡德彪說的把自己家人清出去,然后給他們這群人折騰,徐建軍可不會干這種混帳事兒,真由著他安排了,那就有挾恩圖報的嫌疑。
最后胡德彪自然是拗不過徐建軍。
在水庫上玩爽了,晚上回去到老根叔家,又是吃席,而且他明顯是打聽過胡德彪中午的招待標準,只有更豐盛。
農(nóng)村招待人,哪怕傾盡所有,都必須把客人安排明白了。
他們這伙人多能喝,中午在胡德彪家里那幾個陪客就充分領(lǐng)略過。
吃好喝好,還能開著車跑去水庫上玩,胡德彪請的三個得力干將,有兩個睡到現(xiàn)在還沒醒酒,爬起來那個,到老根叔家匯報情況,所以晚上桌子上多了好幾個人。
酒量不夠,人數(shù)來湊。
徐建軍這次什么都不管了,敞開了喝。
可不管是劃拳,還是打牌,徐建軍都玩的賊溜,總體上是贏多輸少,幾個家伙本來就怵,發(fā)揮失常就在所難免了。
酒席進行到一半,人也下去了一半。
老根叔看著東倒西歪的幾個后生,無奈地道。
“以前也沒發(fā)現(xiàn),小徐你酒量這么好,哎,這幾個都是不中用的,吹牛的時候一個頂倆,真上桌就全趴下?!?/p>
僅存的兩個聽了老根叔的話,也有點無地自容,但讓他們現(xiàn)在主動挑起戰(zhàn)端,他們也沒那膽子了。
“我聽彪子跟我說種木耳蘑菇的事兒了,你覺得這事能干?”
“那必須的,而且這個弄好了,收益可能比大棚要高的多,還沒有季節(jié)限制?!?/p>
迷云這里是水源地,工業(yè)很難發(fā)展的起來,就算是以后被改成區(qū),哥的屁也是以第三產(chǎn)業(yè)為主。
國內(nèi)第一條高速公路要到一九八八年才通車,這個時候魯東的蔬菜運到京城,可能要壞一半,冷藏根本沒條件。
所以京城的蔬菜供應,基本都是郊區(qū)或者像迷云這種稍微近點的地方才有條件。
幾十公里騎著摩托,一大早送到菜市場,還是沒什么難度的。
養(yǎng)豬養(yǎng)牛什么的,靠割草或者麥麩谷糠,飼養(yǎng)周期太長,豬的話動輒要一兩年,牛更慢。
在農(nóng)村,自家院子里捎帶喂養(yǎng)一兩頭沒什么,但想做成生意就難了。
那種幾十上百的,沒有資金體量,根本玩不轉(zhuǎn)。
而且農(nóng)民兄弟是很看重短期收益的,周期拉的太長,很可能半途而廢,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所以徐建軍出主意也很有針對性。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來,咱倆也喝一杯?!?/p>
“對了,寶山那蠢貨見利忘義,因為送菜的事兒把那個小姑娘得罪了,我替他向你道個歉,他想自己跑過來給你賠罪,我沒讓。”
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徐建軍都沒關(guān)注過,而且他給李惠春交代過,胡家峪這邊的鄉(xiāng)親,只要不是做的太過份,該照顧還得照顧,能把李惠春惹惱,看來這個王寶山的確挺讓人討厭的。
“你說的啥事我都不清楚,賠什么罪啊,根叔,別說這種見外的話,咱們喝酒,不需要講這么亂七八糟的理由?!?/p>
從老根叔家出來,陳曉陽和徐建軍并駕齊驅(qū)走在最前面,他拍著自己肚皮,由衷地贊嘆道。
“今天這兩頓飯整的太豐盛了,感覺我能胖三斤?!?/p>
“自己釣上來的魚做菜,吃的可真香,我家那小子以前都是不吃魚的,今天曉慧給他挑完刺兒,他吃了差不多半條?!?/p>
陳曉陽話音剛落,他兒子陳磊就開始拆臺了。
“爸爸,那些魚都是我媽媽釣的,你沒有功勞,不能搶我媽的?!?/p>
“他媽的......”
陳曉陽臟話剛出口,后腦勺就挨了楊曉慧一擊手錘,趾高氣昂的狀況化為烏有,只剩下委屈巴巴地控訴。
“沒有功勞我也有苦勞啊,那是剛好你接手的時候,魚群聚過來了,換成我也能釣到,建軍,你給評評理。”
“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們兩口子的官司,自己想辦法擺平,少扯上我?!?/p>
徐建軍說完,一把抱起被廖蕓牽著的小萊萊,一溜煙地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