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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潮污的暗室

花奴聽崔致遠(yuǎn)如此一問,眼中淚珠滾落,泣聲道:“夫人她非一次哄騙大人,如今見婢子對大人一心一意,便瞧不慣婢子,想要壓制,就拿假話說給大人聽,婢子也不知做了什么,叫她這樣恨奴?!?/p>

“夫人有沒有哄騙,我一眼可辨出,本大人也情愿受著,可你居然在我面前使伎倆,不過你剛才的話里倒有一句實言?!贝拗逻h(yuǎn)朝一邊伸手招了招,“夫人確實瞧不慣你,既然如此,你就不用在這府里待了?!?/p>

管家趨步上前,聽候吩咐。

“帶她下去,找個牙人賣了?!贝拗逻h(yuǎn)說道。

管家應(yīng)下,而那花奴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下一瞬撲到崔致遠(yuǎn)腳邊,涕泗橫流道:“大人,不要趕婢子走,婢子對您可是誠心的?!?/p>

崔致遠(yuǎn)念她伺候自己,多說了一句:“對你已有容忍,你卻壞了心,心壞了,不能留。”

“一定是夫人,她眼里容不下我,就攛掇大人發(fā)賣婢子,大人怎就看不出她的蛇蝎心腸,若婢子的心壞,夫人的心豈不是更壞?!”

崔致遠(yuǎn)面色一沉:“是本大人要發(fā)賣你,關(guān)夫人何事,不過由此可觀你心性實在陰暗,夫人雖嬌蠻,卻從未在背后挑唆人不好,更不曾說過要發(fā)賣你的話?!?/p>

說罷,轉(zhuǎn)頭對管家道:“夫人起身前,弄出府去?!?/p>

管家招手,讓護(hù)院把人拉了下去,任花奴哭鬧亦是無用。

彼邊……

朵阿赤出發(fā)之前去了一趟自己母親屋子,說了許多道別之話,貴婦人在他臨行前千萬叮嚀,最后又道:“走之前,去看看你父親,叫他也看看你?!?/p>

“兒子知道。”

朵阿赤出了屋子,去了另一處院落,這里住著朵梵兒之母,葛予氏。

一進(jìn)屋子,就是終年不散的藥味,只是如今這屋子的藥味比之從前更濃郁了。

屋子的兩扇窗大開著,可外面的光一進(jìn)這屋子,就被削弱得薄脆一片,只夠看清霧藍(lán)色的光中打著旋的灰粒。

“大爺來了,快請上坐?!?/p>

這時從里屋出來一個老婦,這人是葛予氏身邊的仆婦。

老仆婦讓丫鬟上了茶點,請人入座。

“夫人呢?”朵阿赤問道。

仆婦笑道:“夫人正在里間伺候大人喝藥,大爺稍坐,老奴這就去請?!?/p>

一墻之隔的里間,比外間更加昏沉,突然走進(jìn)去,眼睛還需適應(yīng)暗下來的光線。

一張老木制的床榻,榻欄是油紅色,不知雕鏤著什么,光線太暗,看不清明,雙層的床帳,一層黃,一層綠,把床榻三面圍合。

床沿坐著一個人,肩背弓著,因著這個角度,那薄軟衣衫下凸起兩片肩骨頭,被光影照露的側(cè)面,是一道一道褶皺的紋路。

“來,把這藥喝了,喝完了藥,身體就好了,老爺又能像以前那樣,咱們朵家還得靠你呢,您得快些好起來?!?/p>

她將碗里黑糊的湯汁舀起,往前送去,床頭歪靠著一人,嘴巴半張,牙齒切著響,兩眼恨瞪,腦袋像樹頭要掉不掉的葉,搖搖搭搭。

只見他吃力地推開湯匙,黑藥汁晃蕩而出,滴到潮污的衾被上。

“阿赤……阿赤……救……”

朵爾罕兩個眼珠移動艱難,斜望著門口,他聽到了大兒子的聲音。

朵氏之母葛予氏并不惱,再次舀起一勺湯藥,送往朵爾罕的嘴邊:“你看你,這么大的年紀(jì),吃東西還鬧,老爺別去攪擾阿赤,他臨行在際,要出門做大事,咱們整個家都還得靠他哩,您就在家里老老實實地養(yǎng)病,?。俊?/p>

朵爾罕晃顫著手再次把湯勺一推,嘴里含糊不清:“阿赤……阿赤……”

葛予氏放下手里的碗,拿過帕子,將指尖拭干凈,輕聲道:“老爺怕甚吶,妾身給老爺熬制的藥里雖然下了毒,可這毒并不會立刻致命,不過就是叫你像蠟一樣慢慢地化掉,老爺放心,完全化掉之前,您還能活好久,這樣不好?”

“賤婦……下……毒……”

男人嘴里吐露不清,不停地生出唾沫,往下涎著。

葛予氏啞笑一聲,這時,仆婦走了進(jìn)來:“夫人,大爺過來辭行,說是走之前來看一看老爺。”

葛予氏點了點頭,瞥了一眼床上的朵爾罕,起身道:“招呼好老爺,別讓他鬧出響動,大爺馬上出海遠(yuǎn)行,不能叫他分心?!?/p>

老仆婦應(yīng)下。

朵爾罕身體無法動彈,肢體也不受控制,可他的頭腦卻異常清醒。

呼延吉容赦朵家人之罪,并沒有收走朵家府邸,只是除了朵家的上姓之名。

他并不悔自己的行徑,唯恨此事沒能做成。

然而,他沒料到,精于算計的自己卻被葛予氏給毒害。

這個半死不活且唯諾無能的葛予氏竟敢對他下手,此婦人心中定是恨極了他,卻一直隱忍蟄伏于他的身邊。

不僅如此,還瞞過府中人,對外宣稱他身染怪病,連同醫(yī)者也被她買通,如此一來,他只能任她擺布,平日里,子女們要來看望,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打發(fā)。

今次,大兒子要遠(yuǎn)門,無論如何,得借這個機(jī)會讓他進(jìn)屋,救自己。

葛予氏出了屋子,坐于上首,朵阿赤見了向上拜了拜,然后告了座。

“父親的病癥可好些了?”朵阿赤關(guān)心道。

葛予氏搖了搖頭,語中透著憂愁:“還是那個老樣子,脾氣倒是越來越壞了。”

“父親身體不好,脾氣難免不耐,夫人還需多擔(dān)待些。”朵阿赤說道。

“這個自然?!备鹩枋喜黹_話頭,“你去那邊可有人接應(yīng)?”

朵阿赤點頭道:“有人接應(yīng),夫人不必?fù)?dān)心,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p>

葛予氏嘆了一息:“你這孩子……噯!不過是不想讓我們擔(dān)心罷了?!?/p>

正說著,里屋突然“嘭——”的一聲悶響,然后是嘶啞的“啊啊”叫。

朵阿赤趕緊站起身,眼睛往里間探看:“什么聲音?”

葛予氏笑了笑,說道:“想是又鬧脾氣了,不好生喝藥,無事,里面有人伺候著?!?/p>

朵阿赤往前邁了一步:“這一去也不知何時回,走之前讓我進(jìn)去看一看父親,好同他告別?!?/p>

葛予氏似有為難,說道:“理該如此,只是他這個病癥污穢,病氣又重,你馬上要登船的人,也圖個吉利不是?還是別進(jìn)了。”

朵阿赤又問道:“父親真沒事?”

“病人嘛,身體的病癥還在其次,主要是心病不好依,咱們唯有盡心伺候,愿他早日康復(fù)。”

朵阿赤點了點頭,覺得在理,當(dāng)下也沒多坐,別了去。

葛予氏直到看不見朵阿赤的身影,緩緩收起嘴角,面色變冷,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屋,此時的朵爾罕狼狽地?fù)湓诘孛妫榱私罟且话?,以怪異的姿勢折堆于地面?/p>

而一旁的老仆婦并不上前,只冷冷地立在一邊,見了葛予氏,上前說道:“叫他撲騰下來了?!?/p>

“無事,叫兩個奴兒進(jìn)來,扶他重新到榻上。”

“是?!?/p>

仆婦轉(zhuǎn)了出去,引了三兩個小廝進(jìn)來,把朵爾罕攙扶到榻上。

“你們出去?!备鹩枋险f道。

仆婦領(lǐng)著小廝們離開。

葛予氏坐回床沿,看了一眼案幾上的藥碗,里面還有涼透的大半碗藥汁。

朵爾罕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著床,吃力地說道:“叫我兒……來……”

葛予氏伸手拿起藥碗,用湯匙舀了舀:“你容忍那賤人毒害我時怎么沒想到今日呢?”

朵爾罕不答。

貴婦人繼續(xù)道:“那個時候我想你給我做主啊,你卻視而不見,老爺,妾身不指望你的偏護(hù),可你連公正都做不到,自那之后,我永遠(yuǎn)被那賤人壓一頭,我的梵兒也永遠(yuǎn)被賤人的孩子壓一頭,因為你的默許,叫府中人認(rèn)為,我母女二人的命是那賤人恩賜的。”

“老爺!我和梵兒的命是那賤人恩賜的么,好大的恩賜啊——”

葛予氏不再清亮的嗓腔笑了:“說起來,我還得謝她饒我一命,讓我茍活到現(xiàn)在,是不是?”

朵爾罕閉上眼,好似他閉上了眼,耳朵也就閉上了。

“阿赤是個好孩子,他沒有遺傳到你的惡毒自私,不過有一樣,他學(xué)了你,你猜是什么?”

朵爾罕睜開眼,斜看向葛予氏。

貴婦人將碗中濃黑的藥汁翻舀著,聲音淡淡:“老爺知道這藥叫什么名字么?”婦人繼續(xù)道,“它叫溶骨露,您是不是也沒聽過?咱們夷越?jīng)]這好東西,從城邦得來的。”

“老爺就沒想過,我一多病的深宅婦人怎會有這玩意兒?”葛予氏笑聲漸大,在這森冷的屋里異常刺耳,“這藥啊……就是阿赤給我的。”

朵爾罕兩眼大睜,眥目欲裂,搖著頭。

“不信?不然你以為大王為何會放過你,放過朵家,咱們朵家人從來都是你手上的犧牲品,如今也該輪到你為這個家獻(xiàn)祭了。”

說到這里,葛予氏是真開心了,只聽她又道:“知道我為何現(xiàn)在才告訴你么?就是讓你心里有盼念,再讓你徹底絕望,看看這間昏暗的屋子,可知我為何從不點燈,因為它是你的墓葬……”

……

一晃又是數(shù)月,小王子已有五個月大,江念為著孩子開始學(xué)習(xí)一門新的技藝,而呼延吉呢,見江念給自己生了這么一個可愛壯實的兒子,找到一點初為人父的感覺。

可這男人不同女人,對孩子沒太多耐心,有時甚至?xí)晕?,覺得江念自打有了孩子,對他冷落了許多。

便會想些辦法引江念的注意,到后來,又千方百計勸說江念,讓她把孩子交給乳母哄睡,不然兩人有一點動靜,那孩子就睜大眼把他二人看著,好幾次不能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