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C一陣強烈的失重感襲來,仿佛踏空臺階,易子川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猛地向上一提,隨即又被重重按下。周圍不再是死寂的巖洞,而是粘稠、旋轉(zhuǎn)的黑暗,耳邊充斥著模糊不清的嗚咽和仿佛瓷器碎裂的細密聲響。他感覺不到鄭瘸子的手,只能緊緊閉著眼,任由這股無形的力量裹挾著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漫長的一刻,腳底終于觸到了堅實的地面。慣性讓他踉蹌幾步,差點摔倒,幸好一只沉穩(wěn)的手及時抓住了他的胳膊。
“站穩(wěn)了。”鄭瘸子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帶著一絲疲憊,但依舊警惕。
易子川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條狹窄、潮濕的巷道里。兩側(cè)是高聳的、布滿霉斑和不明污漬的石墻,頭頂是一線灰蒙蒙的天空——并非真正的天空,而是鬼市上層區(qū)域那些扭曲建筑投下的陰影,夾雜著零星閃爍的、替代星辰的詭異光點。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混雜了千百種氣味的“人間”氣息,雖然依舊污濁,但比起下層那純粹的死寂與瘋狂,這里簡直可以稱得上“鮮活”。
他們回到了鬼市的上層,或者說,至少是靠近中層區(qū)域的某個邊緣地帶。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叫賣聲、爭吵聲和某種怪異樂器演奏的刺耳調(diào)子。
“剛才那是……”易子川心有余悸,回頭望去,只見身后是一面完整的、爬滿枯萎藤蔓的墻壁,根本沒有任何門戶的痕跡。
“一條‘捷徑’,或者說,一個被遺忘的排泄口?!编嵢匙优牧伺纳砩喜⒉淮嬖诘幕覊m,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顯然剛才的穿越也消耗不小,“‘無面者’使用的通道,活人走起來自然不會舒服。沒被里面的‘回響’撕碎,算我們運氣好。”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巷口來往的、奇形怪狀的身影,低聲道:“‘回聲骸骨’……這東西非同小可。它能記錄并重現(xiàn)的,往往不是普通的聲音,可能是臨終的詛咒,可能是神祇的囈語,甚至可能是某個世界破碎時的哀鳴。‘遺言峽谷’……那地方比鬼市下層還要兇險,是真正的禁忌之地。直接去那里尋找無異于自殺?!?/p>
“那我們?nèi)ツ睦锎蚵牐俊币鬃哟▎柕?,?jīng)歷了下層的恐怖,他此刻對任何未知都充滿了敬畏。
鄭瘸子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鬼市有鬼市的規(guī)矩。明面上打聽這種詭物,只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殺身之禍。但我們剛才在下層,那個‘繭’提到了‘回聲骸骨’,這消息本身,或許就是鑰匙?!?/p>
他看向易子川:“記得我們之前在中層,那個賣‘謊言之舌’的攤主嗎?”
易子川點頭,那個攤主渾身纏滿繃帶,只露出一雙狡黠眼睛的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他自稱‘百曉生’,雖然十句話里有九句是假的,但剩下的一句,往往是驚天的秘密。他販賣各種‘消息’,真?zhèn)巫载摗8匾氖?,他有個怪癖——對‘下層’和那些被遺忘的‘古老詞匯’極度癡迷?!编嵢匙幼旖枪雌鹨荒ㄒ馕渡铋L的笑容,“我們不用直接問‘回聲骸骨’,我們只需讓他‘聽’到這個詞,以及……我們從下層帶出來的‘氣息’?!?/p>
易子川立刻明白了鄭瘸子的意圖。這是一種試探,也是一種引誘。利用從下層沾染的、無法完全掩飾的特殊“氣息”,加上一個敏感的關鍵詞,去觸動那個以販賣秘密為生的攤主,讓他主動上鉤。
“能行嗎?”易子川有些不確定。
“賭一把?!编嵢匙犹谷坏?,“比起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撞,這是目前最有可能引出線索的方法。記住,待會兒無論他說什么,你都不要輕易相信,更不要透露我們的真實目的。只看他如何反應?!?/p>
兩人整理了一下衣衫,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然后走出了陰暗的巷道,重新匯入鬼市中層那光怪陸離、喧囂鼎沸的人流之中。
各種奇異的叫賣聲、爭吵聲、竊竊私語聲瞬間將他們包圍。長著翅膀的孩童在空中追逐,攤位上擺放著仍在跳動的怪異心臟或是盛在琉璃瓶中的夢境,空氣中混合著香料、腐敗物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與下層的絕對死寂相比,這里的“生機”反而給人一種扭曲的安全感。
他們穿過擁擠的集市,再次來到了那個相對冷清的角落??噹傊鳌鞍贂陨币琅f坐在他的破舊攤位后,面前擺著幾件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物品,包括那條干癟的“謊言之舌”。他正用一把小銼刀悠閑地修剪著自己纏滿繃帶的手指,看到去而復返的鄭瘸子和易子川,露出的那雙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被濃厚的興趣所取代。
“喲,二位貴客,這么快就回來了?是不是發(fā)現(xiàn)老朽的‘謊言之舌’物超所值?”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故作熟稔的油滑。
鄭瘸子沒有接話,只是慢悠悠地走到攤位前,隨手拿起一個看起來像是石頭雕刻的眼球把玩著,狀似無意地嘆了口氣,用只有攤主和易子川能聽清的音量低語道:“下面的東西,確實不好招惹……差點就回不來了,為了個虛無縹緲的‘回聲骸骨’……”
他說這話時,易子川刻意站在下風口位置,讓自身那尚未完全消散的、來自下層空間的陰冷死寂氣息,若有若無地飄向攤主。
“百曉生”修剪動作猛地一頓。
那雙狡黠的眼睛瞬間瞇起,瞳孔深處仿佛有針尖大小的光芒爆開。他死死地盯著鄭瘸子,又飛快地瞟了一眼易子川,鼻子幾不可察地微微抽動了一下。
空氣中那短暫的沉默,變得格外粘稠。
“……回聲骸骨?”攤主的聲音壓得極低,之前的油滑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震驚、貪婪和極度謹慎的沙啞,“你們……真的下去了?還提到了……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