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依舊昏暗,分不清時辰。她下意識地看向桌邊,那道熟悉的身影依舊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如同亙古不變的磐石。只是他此刻并未擦拭短刀,而是閉著眼,似乎在小憩,但緊握刀柄的手和微微側(cè)向門口的耳朵,顯示他依舊保持著最高警戒。
易子川輕輕坐起身,動作雖輕,鄭瘸子還是立刻睜開了獨眼,銳利的目光掃過來,見是她,眼神才稍稍緩和。
“醒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熬夜后的沙啞,“可還安好?”
“嗯?!币鬃哟c點頭,看著他眼底的淡青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心中泛起細(xì)密的疼惜,“鄭叔,你……一夜未睡?”
“無妨?!编嵢匙诱酒鹕恚顒恿艘幌掠行┙┯驳慕罟?,走到角落的水甕邊,用木瓢舀了些冷水,胡亂洗了把臉,冰冷的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滑落,滴在衣襟上。“習(xí)慣了?!?/p>
這時,暗門處再次傳來約定的敲擊聲。鄭瘸子迅速開門,青梟閃身而入,他身上帶著一股外面清冽又混雜著市井塵埃的氣息,斗笠邊緣還沾著些許晨露。
“如何?”鄭瘸子直接問道。
青梟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平凡卻透著精干的中年面孔,他眉頭微蹙,沉聲道:“消息打聽到了,但……情況比預(yù)想的更復(fù)雜?!彼聪蛞鬃哟ǎ抗饽?,“‘包打聽’確認(rèn),朝廷海捕文書已發(fā)至各州府,繪影圖形,懸賞千金,捉拿……易小姐。”他頓了頓,補充道,“罪名是,勾結(jié)邊將,意圖不軌?!?/p>
易子川臉色一白,雖早有預(yù)料,但親耳聽到這莫須有的滔天罪名,仍是感到一陣眩暈和寒意。他們竟如此污蔑父親和她!
鄭瘸子獨眼中寒光一閃,冷哼一聲:“欲加之罪!”
青梟繼續(xù)道:“此外,‘血鴉’的人確實已大量潛入黑水集,正在暗中搜查。而且……”“他猶豫了一下,看向鄭瘸子,“據(jù)‘包打聽’隱約透露,似乎還有另一股勢力也在尋找你們,來路不明,但手段詭秘,不似中原路數(shù)?!?/p>
另一股勢力?鄭瘸子和易子川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疑惑與凝重。這潭水,越來越渾了。
“此地恐怕也不能久留?!鼻鄺n道,“‘血鴉’搜查得很緊,這棺材鋪雖隱蔽,但非絕對安全。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黑水集。”
“去哪里?”易子川聲音微顫。
青梟從懷中取出一張簡陋的皮質(zhì)地圖,在桌上鋪開,指向一個位于黑水集東北方向、標(biāo)記著山脈符號的位置:“去‘迷霧谷’。那里地勢險峻,終年瘴氣彌漫,人跡罕至,官道和尋常江湖勢力都難以深入。谷中有我們一處極為隱秘的據(jù)點,或許能暫避風(fēng)頭,再從長計議?!?/p>
迷霧谷……易子川看著那遙遠(yuǎn)而陌生的地名,心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鄭瘸子仔細(xì)查看了地圖路線,沉吟片刻,決斷道:“就去那里。何時動身?”
“入夜后?!鼻鄺n收起地圖,“白天目標(biāo)太大。我會準(zhǔn)備好必要的物資和偽裝。二位且再忍耐一日,養(yǎng)精蓄銳?!彼f完,再次戴上斗笠,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去。
密室中又只剩下兩人。氣氛比之前更加沉悶壓抑。朝廷的通緝,“血鴉”的追殺,還有那莫名出現(xiàn)的第三方勢力,如同重重陰云壓在頭頂。
易子川抱膝坐在石床上,將臉埋在臂彎里,單薄的肩膀微微聳動。她終究只是個養(yǎng)在深閨的少女,接連的打擊和步步緊逼的危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一件帶著體溫的外衫再次輕輕披在她肩上。易子川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鄭瘸子站在床邊,他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獨眼中的神色卻不再是以往純粹的護(hù)衛(wèi)般的堅硬,而是摻雜了一絲……她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像是憐惜,又像是某種堅定的承諾。
“別怕?!彼_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天無絕人之路。”他沒有說更多安慰的空話,只是這三個字,卻比千言萬語更讓易子川感到安心。
她看著他遞過來的一個粗面饃饃和一碗清水,接過,小口小口地吃著。食物粗糙,難以下咽,但她知道必須保持體力。
“鄭叔,”她輕聲問,帶著一絲依賴,“我們會活下去的,對嗎?”
鄭瘸子看著她被淚水洗滌過愈發(fā)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映照著他自己滄桑的臉。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極其鄭重地,點了點頭。
“會?!敝挥幸粋€字,卻重若千鈞。
這一刻,易子川忽然覺得,前路縱然再多荊棘,只要有這個人在身邊,她便有了面對的勇氣。一種超越主仆、超越恩情的微妙情愫,在這絕境的土壤中,悄然破土,無聲生長。
漫長的白日就在這種壓抑的等待中度過。夜幕終于如期降臨,黑水集再次被喧囂與黑暗籠罩。青梟準(zhǔn)時出現(xiàn),帶來了三套破舊的粗布衣服和一些干糧、藥品。
“換上,我們混入夜市的流民中出城?!鼻鄺n遞過衣服。
易子川和鄭瘸子迅速換上。易子川將長發(fā)用布條胡亂包起,臉上也刻意抹了些灰塵,遮掩住過于出眾的容貌。鄭瘸子則壓低斗笠,遮住獨眼,收斂起周身殺氣,看起來與尋常落魄的流民無異。
青梟仔細(xì)檢查了二人的偽裝,點了點頭:“跟我來,走暗道?!?/p>
他引領(lǐng)著兩人,并非走向前門,而是繞到后院一堆看似廢棄的棺材后面,挪開幾口空棺,地面竟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早年走私販挖的密道,直通城外亂葬崗。”青梟解釋道,率先鉆入。
鄭瘸子護(hù)著易子川緊隨其后。密道狹窄逼仄,僅容一人彎腰通行,四周是冰冷的土壁,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土腥和霉味。三人在黑暗中沉默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于傳來一絲微弱的光線和新鮮的空氣。
出口到了。然而,就在他們即將鉆出密道的瞬間,一陣兵刃出鞘的鏗鏘之聲和冰冷的呵斥從外面?zhèn)鱽怼?/p>
“里面的人,出來!否則,放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