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禮看著她,眸光深沉。
他垂在身側(cè)的手,不動聲色地收緊。
沉寂了許久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
男人喉結(jié)緩緩滾動了一下:“你愿意聽的話——”
“當然愿意?!?/p>
周朝禮微頓。
他望著她,喉結(jié)微動,那些醞釀了許久的心里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斂下眉眼,指尖劃過桌上的項目文件,語氣恢復了慣常的沉穩(wěn)。
“關于07項目的后續(xù)測試,我們得調(diào)整一下時間節(jié)點。”
卿意收斂了心緒,點頭應道:“好,我正想跟你說,合作方那邊希望提前三天拿到最終數(shù)據(jù)?!?/p>
兩人迅速投入工作,討論起技術(shù)參數(shù)的優(yōu)化、測試流程的銜接,剛才那份微妙的氛圍被專業(yè)的交流取代,卻又在字里行間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默契。
周朝禮偶爾抬眼,能看到卿意認真記錄的側(cè)臉。
工作結(jié)束時,已經(jīng)下午六點。
卿意收拾好文件,想起女兒早上的念叨。
她轉(zhuǎn)身看向周朝禮,語氣帶著幾分試探:“今天枝枝說想去吃肯德基,你……要不要一起?”
周朝禮正在合上筆記本電腦的手頓了一下,指尖在金屬外殼上停留了幾秒。
他很少參與這種充滿煙火氣的家庭活動,尤其是在和卿意分開的這些年里,他錯過了太多枝枝的成長瞬間。
他遲疑不過片刻,他抬眼看向卿意:“好。”
簡單一個字,卻讓卿意的心頭微微一松,臉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
車子駛往卿意的住處時,車廂里很安靜,卻并不尷尬。
卿意偶爾說起枝枝最近在的趣事,說她畫了一幅全家福,雖然把他畫得高高大大,卻只給了一個模糊的側(cè)臉。
-
到了樓下,卿意先下車。
周朝禮跟在后面。
推開門時,正看到陳默從書房出來,手里拿著枝枝的繪畫本。
看到周朝禮,陳默愣了一下,隨即禮貌地點了點頭:“周總?!?/p>
“陳老師辛苦了?!敝艹Y的語氣平和,沒有往日的疏離。
而書房門口,枝枝正抱著一個毛絨小熊,看到門口的周朝禮時,整個人瞬間僵住,大眼睛里滿是驚訝,手里的小熊都差點掉在地上。
她顯然沒料到,爸爸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卿意走過去,摸了摸女兒柔軟的頭發(fā),語氣溫柔:“枝枝,爸爸今天和我們一起去吃肯德基?!?/p>
“爸爸?”枝枝聲音有些糯糯的。
嗓音里面還帶著不確定,因為以前爸爸,都不讓她叫爸爸。
卿意點頭。
枝枝還是不確認,“真的嗎?”
她心頭雀躍。
真的可以叫爸爸嗎?
周朝禮看著女兒,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酸澀。
這些年,他虧欠這個孩子太多了。
他走上前一步,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溫和:“只要你想,爸爸就陪你去?!?/p>
枝枝抿了抿唇,有些別扭:“爸爸……”
兩個字,叫的格外的生疏。
沒有這樣叫過,她也很別扭。
周朝禮揉了揉她的腦袋,“嗯?”
“那我要吃薯條,還要吃原味雞……”
陳默識趣地告辭離開,臨走前看了一眼相處融洽的一家三口,眼底閃過一絲欣慰。
出門時,枝枝下意識地想去牽卿意的手,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周朝禮。
周朝禮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猶豫了一下,主動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小手。
枝枝的手小小的、軟軟的,帶著孩子特有的溫熱,觸碰到他掌心的瞬間,周朝禮的心頭猛地一軟。
那種陌生又溫暖的感覺,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漸漸放松下來。
枝枝被他握住手,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小手緊緊回握住他的手指。
一路上,枝枝像只快樂的小鳥,嘰嘰喳喳說很多事。
周朝禮耐心地聽著,偶爾點頭回應,或者問一兩句簡單的問題,氣氛溫馨而融洽。
到了肯德基,枝枝熟門熟路地跑到點餐臺前,踮著腳尖看著菜單,認真地挑選著自己想吃的東西。
“爸爸,你想吃什么?”
她轉(zhuǎn)過頭,仰著小臉問周朝禮,眼里滿是依賴。
“你選就好,爸爸都可以。”
周朝禮看著她,語氣里帶著縱容。
卿意站在一旁,看著父女倆的互動,心里暖暖的。她點了枝枝愛吃的薯條、原味雞、蛋撻,又給周朝禮點了一杯熱飲和一份漢堡。
找座位坐下后,枝枝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根薯條,蘸了番茄醬,遞到周朝禮面前:“爸爸,你吃?!?/p>
周朝禮沒有猶豫,張嘴接過,薯條的酥脆混合著番茄醬的酸甜,在嘴里化開。
他看著枝枝滿足的小模樣,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
“爸爸,你以前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枝枝突然停下手里的動作,抬起頭看著他,大眼睛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詢問。
卿意的心猛地一緊,剛想開口打圓場,卻被周朝禮用眼神制止了。
周朝禮放下手里的熱飲,認真地看著枝枝,語氣鄭重:“爸爸以前是太忙了,忽略了你,對不起?!?/p>
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女兒的頭,“爸爸一直都很喜歡你,很愛你?!?/p>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對枝枝說“愛你”,話音落下時,他自己都覺得心頭一熱。
枝枝的眼睛瞬間濕潤了,她吸了吸鼻子,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爸爸?!?/p>
她拿起一個蛋撻,遞到周朝禮嘴邊,“那爸爸多吃點?!?/p>
周朝禮張嘴吃下,蛋撻的香甜在舌尖彌漫,溫暖了他整個胸腔。
卿意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眶微微泛紅。
她知道,這頓簡單的肯德基,對枝枝來說,是最珍貴的禮物。
而對周朝禮來說,是彌補過往虧欠的開始。
一家三口圍坐在小小的餐桌旁,分享著美食,也分享著彼此的心意。
那些曾經(jīng)的隔閡與疏遠,在這一刻,似乎都不重要了。
-
吃完東西,周朝禮主動提出要送她們回家。
路上,枝枝靠在卿意的懷里,漸漸睡著了,小臉上還帶著甜甜的笑容。
到了樓下,周朝禮小心翼翼地將枝枝從車里抱出來,動作輕柔,生怕驚醒了她。
卿意跟在一旁,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里滿是感動。
把枝枝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后,兩人輕輕帶上門,走到客廳。
“今天謝謝你?!鼻湟饪粗艹Y,語氣真誠。
周朝禮搖了搖頭:“這是我應該做的?!?/p>
-
卿意看著周朝禮將車平穩(wěn)停進別墅車庫,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副駕駛的安全帶扣。
后座的枝枝已經(jīng)困得睜不開眼,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嘴角還沾著點未擦干凈的番茄醬。
周朝禮先下了車,繞到后座打開車門時,動作放得極輕。
枝枝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是他,瞬間清醒了幾分,小手攥緊了懷里的玩具薯條,小聲說了句“爸爸”。
卿意走過來,順勢抱起女兒,指尖擦掉她嘴角的污漬:“困壞了吧,上去洗個澡就睡覺?!?/p>
她抬眼看向周朝禮,“一會你還要回淺水灣嗎?”
周朝禮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表盤上的指針已經(jīng)指向十點。
他收回手,聲音平靜:“不了,回公司處理一些事情?!?/p>
方才陪枝枝吃飯時,手機靜音壓在桌面下,此刻屏幕上已經(jīng)堆了好幾條工作消息。
卿意的唇輕輕抿了抿。
她自然知道,若不是枝枝盼著,周朝禮絕不會抽出時間陪他們吃這頓快餐。
那些堆積的工作,多半是因為這頓飯耽擱了。
“是不是因為陪枝枝吃飯,工作都堆下來了?”
她開口,“要是實在忙不過來,我可以幫忙,我之前也跟進過類似項目?!?/p>
她頓了頓,又補了句:“你總是這么熬夜,對身體不好?!?/p>
前陣子他連著一周泡在公司,最后是帶著低燒來開的項目會,臉色蒼白得嚇人。
周朝禮卻搖了搖頭,伸手接過她懷里的枝枝。小家伙明顯愣了一下,身體微微繃緊,卻沒敢掙扎。
“你好好休息,帶枝枝也累了?!?/p>
他的聲音放柔了些,“工作上的事我能處理?!?/p>
-
卿意把枝枝抱回房間洗澡,等她哄完孩子出來,見周朝禮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落地燈的暖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緊繃的肩線。
他手里拿著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著,眉頭微蹙。
卿意走過去,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fā)坐下,倒了杯溫水遞給他。
周朝禮放下平板,接過水杯卻沒喝。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了片刻。
他忽然開口:“曾經(jīng)虧欠你和女兒,沒有給予她陪伴。”
卿意握著杯柄的手指一頓。
他抬眼看向她,眸光沉沉,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每次看到枝枝小心翼翼的模樣,我都心疼?!?/p>
比如剛才在車里,她明明困得睜不開眼,看到他還是強撐著打起精神。
比如吃飯時,她想吃那個甜筒,卻怯生生地看了他好幾眼,直到他點頭才敢跟服務員開口。
這些細微的瞬間,他其實都看在眼里。
他深吸一口氣:“抱歉。”
卿意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何嘗不知道他的虧欠。
可孩子受的傷害始終是他們兩個大人之間的誤會導致。
她垂下眼簾,輕聲說:“孩子現(xiàn)在還小,還可以接受。”
話雖如此,那些缺席的歲月留下的缺口,哪有那么容易補上。
周朝禮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沉聲道:“這些天我總是做同一個夢,夢到你和女兒——”
他的話說到一半頓住了,語氣里竟帶著一絲罕見的顫抖。
卿意的心猛地提了起來,連忙追問:“怎么了?夢到什么了?”
周朝禮抬眼看向她,眼底是化不開的濃重陰影:“夢到你們都不在了。”
他的聲音干澀,“每次都很真實,真實到我醒來時,手心全是汗。”
上次夢到卿意出了車禍,他在夢里瘋了一樣往醫(yī)院趕,卻怎么也找不到病房。
驚醒時,窗外天還沒亮,他幾乎是立刻撥通了她的電話,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緊繃的神經(jīng)才終于松懈下來。
卿意整個人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
她是重生的。
上一世,她和枝枝確實沒能善終。
那些痛苦的記憶,她一直深埋在心底,從不敢輕易觸碰。
她以為這一切只有她自己知道,可周朝禮的夢,竟精準地戳中了她的恐懼。
他是也記得什么,還是這只是巧合?
卿意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才讓她找回了說話的力氣:“只是夢而已?!?/p>
周朝禮卻定定地看著她,他反問:“真的只是夢嗎?”
他不是沒有察覺異常。
卿意:“我和女兒都活生生地在你面前,難道不是嗎?”
她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別想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最近太累了?!?/p>
周朝禮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
他下垂的手在身側(cè)不動聲色地收緊,沉寂已久的心臟,此刻忽然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太累了,可那些夢境太過真實,每次醒來,那種失去至親的恐慌感都久久散不去。
“我只是怕。”他低聲,“我已經(jīng)錯過了枝枝那么多年,要是再出什么意外,我……”
后面的話他沒能說出口,可卿意卻懂了。
她忽然想起白天兩人聊起喃喃時的場景。
她還在為那個叛逆的孩子心軟,周朝禮卻清醒地知道,過度縱容只會害了他。
那時她覺得他心硬,可此刻她才明白,他的堅硬外殼下,藏著多么深沉的恐懼。
他只是怕再次失去。
卿意的眼眶有些發(fā)熱,她別過臉,擦掉眼角的濕意,再轉(zhuǎn)回來時,語氣柔和了許多:“不會的。”
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那只是夢?!?/p>
周朝禮沒有再說話。
有時候夢境總是在暗示著一些什么。
就算沒有正式發(fā)生,也可能會是預見。
總是做同一種夢,就像是某些暗示。
周朝禮微微的揉了揉眉骨。
或許是因為抑郁癥的原因。
最近病情越發(fā)的嚴重。
所以總是會精神混亂的做同一種夢。
總是對所有的東西都患得患失。
卿意安靜地坐著,看著他的側(cè)臉。
她忽然覺得,上一世的遺憾,或許這一世,真的有機會彌補。
至少此刻,他們都還在彼此身邊。
夜色漸深。
周朝禮沒有再提去公司的事。
他關掉平板,起身說:“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