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城北的帽兒胡同深處,有座廢棄的戲臺子,地勢高,適合埋伏。
暗芒提前在戲臺周圍,布好弓弩手。
夜風吹動。
卻許久不見動靜。
暗芒躲在胡同里一顆梧桐樹上,屏氣凝神盯著底下,不放過任何細微聲響。
奇怪。
早就過了他們約定的時間,為何遲遲沒有出現(xiàn)?
難道是走漏了風聲?
不應(yīng)該啊。
暗夜正在自我懷疑,想著要不要先讓兄弟們撤了,結(jié)果,忽然發(fā)現(xiàn),胡同的入口有一絲寒光閃過,
是刀刃發(fā)出的光芒。
有人來了。
聽腳步聲,非常輕盈,不用內(nèi)功去聽,是很難察覺的。
暗芒視線看下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的。
是狄龍的親信。
名為老疤。
因為他臉上有一道貫穿眉骨的刀疤。
狄龍沒有親自來?
暗芒再次陷入糾結(jié),這樣,就算抓住了,恐怕也定不了狄龍的罪。
真狡猾。
暗芒又耐心的等了一會,見那個老疤來了之后,便一直在廢棄的戲臺子周圍晃蕩,但始終只有他一個人,也不見那北燕的細作出現(xiàn)。
可見,足夠謹慎。
然而。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老疤檢查了一圈,自以為很安全,卻不知,蕭王府的影衛(wèi)個個都是隱匿高手,別說夜里,就是白日也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
他確定沒問題,才發(fā)射信號,讓狄龍與北燕的人過來。
信號發(fā)出不久,胡同入口便再次傳來聲音。
這次,動靜顯然大了許多。
“我說,你們是不是太過緊張了,這么多年都沒事,有誰會注意到我們,沈家倒臺,把你們一個個都弄成了驚弓之鳥。”
“小心使得萬年船?!?/p>
“行,上次書信里說的事,我們主上可不同意,這么多年都是這樣合作的,如今,你們突然變卦,讓我們主上在朝中如何自處?”
“不是我們突然變卦,而是形勢所逼,若再像以前那般,遲早我們都會被發(fā)現(xiàn),屆時,就不是削減,是停止合作。”
“那削減百分之六十也太多了,主上最近正需要大量兵器對付蠻人,這場仗對他來說是奪權(quán)的關(guān)鍵,無論如何,只要你們這次鼎力相助,那么日后,等需要我們主上的時候,主上定然也會拼盡全力?!?/p>
隨著低聲傳來的對話音,有兩人慢慢走到了戲臺旁。
其中一個,正是狄龍。
而另一個,穿著黑色斗篷,將整個人都遮擋的嚴嚴實實。
聲音也壓的極底,聽起來很粗糙沙啞。
兩人談到這里,似乎陷入了僵局。
狄龍很為難,因為他們現(xiàn)在的處境,確實無法弄到那么多原料。
如果要冒著暴露的風險,那么,這場交易就只能到此結(jié)束。
“這樣的話,就沒得談了?!?/p>
“什么意思?”
狄龍才說了一句,那人突然冷笑一聲:“你們想破壞盟約?”
話音剛落,胡同深處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人撞翻了瓦罐。
狄龍瞬間拔刀:“誰?!”
黑袍人反應(yīng)更快,身形猛地往后掠,斗篷下擺掃過戲臺殘磚,帶起一陣風。
老疤已經(jīng)撲向聲音來源處,卻只看到一只野貓從斷墻后竄出,消失在夜色里。
“大驚小怪?!?/p>
老疤啐了一口,正要轉(zhuǎn)身,后頸突然一涼。
暗芒的短刃已經(jīng)抵在他動脈上。
“別動。”
身后傳來冰冷的聲音,緊接著,三十余名影衛(wèi)從戲臺梁上,草垛中同時現(xiàn)身,弓弩齊刷刷對準戲臺中央。
狄龍的刀剛舉到半空,就被三支箭釘在手腕上,“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看著周圍突然冒出的黑影,臉色從錯愕轉(zhuǎn)為驚怒:“你們……你們是蕭王府的人?”
“有點眼力?!?/p>
暗芒輕笑一聲:“既然知道我們是蕭王府的人,那就老實點,束手就擒吧?!?/p>
他抬手打了個呼哨,胡同口傳來馬蹄聲。
狄龍看見來人,頓時癱軟在地。
他沒聽殿下的話,今晚執(zhí)意要來與這北燕人見面。
也是因為北燕那邊逼的太緊,他只想趕緊解決,可沒想到,自己早已被人盯上。
狄龍悔之晚矣。
翌日。
金吾衛(wèi)大將軍狄龍,通敵北燕細作的事便傳開了。
嘉慶帝震怒。
當即下旨將狄龍押入天牢,嚴加審訊。
朝堂之上,眾臣嘩然,誰也沒想到這位深受皇恩的武將竟會勾結(jié)外敵。
秦野立于殿中,神色肅穆:“父皇,兒臣已命人徹查狄龍府邸,搜出與北燕往來密信數(shù)十封,狄龍只招供是與北燕七皇子私下交易,但……”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道:“兒臣懷疑,真正與那七皇子勾結(jié)的,是狄龍背后的人。”
“你胡說!”
秦野此話一出,最先急眼的,是晉王秦宿。
這整個朝堂的人,誰不知道狄龍一直在支持晉王?
此刻秦野當眾說,真正通敵的是狄龍背后的人,秦宿能不著急嗎?
“秦野。你可別胡亂番咬,那狄龍是說過,會支持本王,可他做的這些,本王真的一點都不知情,本王……”
秦宿話音未落,殿內(nèi)已是一片嘩然。
幾位老臣紛紛搖頭,顯然對秦宿這番不打自招的辯解頗為無語。
哪有人當眾說出,朝臣在暗中支持自己這種話。
這不是結(jié)黨營私嗎?
“大皇兄。”
秦野神色平靜:“本王并未指名道姓,你何必急著對號入座?”
秦宿這才意識到失言,臉色頓時漲得通紅:“本王只是……”
“夠了。”
嘉慶帝猛地一拍龍案,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殿中眾人,最后落在秦野身上:“蕭王,此事交由你繼續(xù)徹查。”
嘉慶帝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務(wù)必查個水落石出,但也要注意分寸?!?/p>
秦野眸光微閃,躬身領(lǐng)命:“兒臣明白?!?/p>
退朝后,幾位與秦宿交好的大臣立即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
秦野冷眼旁觀,注意到臨王秦淮獨自站在廊柱旁,正用帕子捂著嘴輕咳。
“二皇兄。”
秦野走上前去:“傷勢未愈,不該來上朝的。”
秦淮抬起蒼白的臉,露出一抹虛弱的笑:“事關(guān)國本,為兄自知能力有限,卻也不免擔憂,就想著來看看?!?/p>
說完,他又感嘆一句:“真沒想到,狄將軍居然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不過四弟,你今天之舉,實在是有些冒險。”
秦野挑眉:“哦?”
“大哥畢竟是皇長子,又得父皇寵愛多年?!?/p>
秦淮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遠處被眾星捧月的秦宿,小聲道:“父皇方才那句注意分寸,四弟可要細細品味?!?/p>
“多謝二哥提醒?!?/p>
秦野眸色深深的看他一眼,便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
他回到兵部,兵部卷宗堆了半案。
秦野手指捻著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紙邊緣已泛出陳舊的黃。
信上字跡潦草,通篇都是原料交割的數(shù)量與日期,落款只有一個歪歪扭扭的“狄”字,再無旁的痕跡。
牧澤立在一旁,低聲道:“殿下,所有書信,賬冊都查過了,確實只牽涉狄龍一人?!?/p>
“那北燕細作咬碎毒牙自盡時,身上除了半塊北燕玉佩,再無信物。”
秦野將密信放回卷宗,指腹在“北燕七皇子”字樣上敲了敲。
狄龍經(jīng)營多年,怎會把所有痕跡都留在明面上?
偏生那黑袍人死得干凈,連驗尸的仵作都只查出毒源是舌下藏的瓷片,再無其他線索。
正思忖間,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牧瀾掀簾而入:“殿下,大理寺來報,狄龍……暴斃了?!?/p>
秦野猛地起身,玄色朝服掃過案幾,帶落一卷賬冊:“何時的事?”
“半個時辰前。獄卒說午時有人送了酒菜進去,說是……晉王殿下的意思?!?/p>
牧瀾語速極快:“等獄卒察覺不對,狄龍已經(jīng)沒氣了,嘴角還留著酒漬?!?/p>
“去看看?!?/p>
大理寺獄房陰冷潮濕,狄龍伏在木桌上,
右手緊攥著半只酒杯,臉上竟不見痛苦,反倒有種詭異的平靜。
秦野俯身細看,手指擦過他唇角的酒漬,指尖沾了些微苦的杏仁味。
“是牽機引。”
隨行的仵作低聲道:“劇毒,入口即發(fā),卻不會讓人立刻斃命,而是慢慢麻痹臟腑……可看狄將軍的樣子,像是……”
“像是心甘情愿喝下去的。”
秦野接過話,目光掃過他手中捏著的東西。
是一個刀刻的小木馬。
他轉(zhuǎn)身問獄卒:“送酒菜的人是誰?”
獄卒瑟瑟發(fā)抖:“是……是晉王殿下身邊的王公公,他說……說殿下念及舊情,想給狄將軍送點酒菜,這是晉王殿下的人,卑職也不好阻攔,沒成想……”
秦野冷笑一聲。
秦宿再蠢,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送毒酒,這分明是有人借著晉王的名頭,想故意把水攪渾。
畢竟,這種嫁禍手段太過拙劣,不會有人相信。
但是,狄龍怎會甘愿赴死?
“去查狄龍的外室?!?/p>
秦野轉(zhuǎn)身往外走。
狄龍并不在意自己的夫人,能威脅到他的人,只有柳氏母子三人。
或許,柳氏會知道些什么。
然而,當秦野帶人趕到梧桐巷時,小院早已人去樓空。
桌上的茶還溫著,炕頭的小被褥疊得整整齊齊,顯然走的非常匆忙。
而且什么東西都沒帶,足以說明是被人強制帶走的。
“周圍鄰居說,半個時辰前,有輛青布馬車來接走了人?!?/p>
“動作夠快的。”
“殿下。”
秦野話音剛落,一名侍衛(wèi)進來稟報:“王妃讓阿蕪姑娘前來傳信,說是有急事,讓您立刻回府一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