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從半夢半醒間驚醒,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穆知秋,連忙扶起她,“你這孩子,怎么能做這種事兒呢?”
穆知秋溫柔道:“小女略懂醫(yī)術(shù),知曉人體穴位,見太妃娘娘疲乏難耐,因此想要親自為您紓解。”
少女穿了身暮山紫的對襟石榴盤扣襖裙,豐頰紅唇明艷窈窕,舉止言談?lì)H有大家閨秀之風(fēng)。
老太妃本就喜愛年輕美貌的小姑娘,見她如此端莊,不禁愈發(fā)疼愛。
她拍著穆知秋的手背,“子衡很快就下值了,今晚你留在萬松院,和他一道用晚膳。”
穆知秋羞怯地應(yīng)了聲是。
聞星落眼瞳里劃過異色,忽然走進(jìn)來,“穆姐姐。”
“寧寧,”老太妃慈愛地握住她的手,“知秋要在咱們王府暫住半個(gè)月,你呀,又多了一位玩伴。”
聞星落大大方方地坐到老太妃和穆知秋中間,擠開了她們兩個(gè)。
她關(guān)切道:“穆姐姐來蓉城,是有什么要緊事嗎?”
穆知秋被她擠到旁邊,氣了一瞬,很快不動聲色道:“聽說夏天的時(shí)候,西南發(fā)了洪澇,致使一些百姓損失慘重。我想著既然自已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就該為他們做點(diǎn)事才好。因此打算在蓉城組織一場義賣會,邀請蜀郡的小姐們參加,為那些百姓籌措善款?!?/p>
“穆姐姐可真是深明大義!”聞星落夸贊,“祖母,我也想?yún)⒓幽陆憬愕牧x賣會!”
“你呀,是越發(fā)喜歡湊熱鬧了,三天里有兩天都不在家!”
老太妃寵溺地點(diǎn)了點(diǎn)聞星落的鼻尖兒,眉眼卻是一片舒展。
她喜歡聞星落出門去和同齡小姑娘玩耍。
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要熱熱鬧鬧花團(tuán)錦簇才好。
“瞧瞧,穆姐姐一來,祖母就嫌棄上我了?!甭勑锹溲鹧b吃醋,嬌嬌地倚進(jìn)老人懷里,又偏頭去看穆知秋,“說起來,穆姐姐已經(jīng)及笄,不知穆太守可有為你相看婚事?我明年才及笄呢,祖母就已經(jīng)替我張羅起來了,恨不得早些把我嫁出去,唉,祖母是一點(diǎn)兒也不喜歡我了……”
她故意埋怨,惹的老太妃和一屋子的侍女都笑了起來。
穆知秋臉上雖也是笑著的,可眼睛里卻沒什么笑意。
瞧瞧,有女兒的人家就是如此。
家中長輩只顧著疼愛他們自已的閨女,誰還在意嫁進(jìn)來的外婦?
可她穆知秋從來只做人群中的焦點(diǎn),她絕不愿意成為襯托旁人的綠葉。
她欲壑難填,天底下,唯有那個(g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置能夠令她滿意。
老太妃慈聲道:“寧寧有所不知,你穆姐姐和你長兄情投意合,兩家有意結(jié)秦晉之好?!?/p>
“情投意合?”
“正是?!崩咸驳氖裁此频模澳憧汕埔娔汩L兄佩戴的那枚香囊沒有?這些年不是沒有別的姑娘家送他香囊,只是他統(tǒng)統(tǒng)不肯收,更別提戴在身上。也就只有你穆姐姐送的,他才肯戴。”
聞星落含笑看著穆知秋,“是嗎?長兄佩戴的那枚香囊,是穆姐姐送的?”
穆知秋攥緊雙手。
她不知道什么香囊、什么荷包。
之前老太妃提起,她只是打哈哈蒙混過去了。
老太妃對她和謝觀瀾的感情產(chǎn)生誤會,這并不是壞事。
可是聞星落重新提起并鄭重詢問,她若承認(rèn)便是撒謊,而謊言被揭穿的那天,只會令老太妃對她好感全無。
但若是否認(rèn)……
她正遲疑,謝觀瀾下值回來了。
穆知秋掃了眼他的腰間,果然有一枚做工粗陋的香囊。
她心底不屑。
她的母親乃是蘇州有名的繡娘,她的女紅是跟著母親學(xué)的,隨便繡繡都比這香囊精美千百倍。
她面上不顯,只起身行禮道:“見過謝指揮使。”
謝觀瀾垂眸整理箭袖,“免禮?!?/p>
余光瞥見聞星落,他不動聲色地?fù)芘艘幌孪隳?,暗示聞星落他沒有辜負(fù)她的美意,他時(shí)時(shí)刻刻戴著她送的香囊呢。
聞星落看在眼里,忍不住撇了一下嘴。
不就是謝厭臣送的破香囊嗎?
里面還藏著幾片死人指甲。
不知道他在炫耀什么。
她很快笑道:“長兄來得正好,祖母還以為你的香囊是穆姐姐送的呢,說你和穆姐姐情投意合,要為你們倆說合說合?!?/p>
老太妃詫異,“難道不是知秋送的?”
謝觀瀾道:“祖母糊涂,我與穆小姐非親非故,為何要收她的香囊?”
穆知秋呼吸一窒。
老太妃卻顧不上她,追問道:“不是知秋,那是哪家姑娘?”
聞星落替謝觀瀾解釋道:“祖母,其實(shí)這香囊是二哥送的?!?/p>
謝觀瀾挑眉。
小姑娘太害羞了,不敢當(dāng)眾承認(rèn),便推到厭臣的頭上。
怕她臉紅哭鼻子,到時(shí)候哄不好,他扯了扯薄唇,懶得拆穿她。
“原來是老二送的……”
老太妃十分失望,仿佛到手的重孫兒又長出翅膀飛走了。
用罷晚膳,聞星落還要趕場子去陪衛(wèi)姒。
她一向很擅長時(shí)間管理,絕不會冷落任何人。
豈料剛踏出萬松院,穆知秋從背后叫住了她。
暮色四合,一盞盞宮燈在回廊中次第亮起。
穆知秋一步步走近聞星落,“你我的恩怨早已隨流水而逝,我如今已是無意針對你。你一定要在太妃娘娘面前,破壞我和指揮使的好事嗎?”
聞星落似笑非笑,“我與穆姐姐一向和睦,何曾有過恩怨?”
穆知秋圍著她,猶如毒蛇般緩緩繞行了一圈。
良久,她彎起紅唇,“都是千年的狐貍,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裝什么?我看,是聞小姐吃醋妒忌,不肯叫指揮使娶妻納妾吧?只是不知聞小姐的這份隱秘心思,若是曝光出去,會被人怎樣看待呢?”
聞星落面色不變,“穆姐姐何出此言?”
穆知秋輕笑兩聲,“起初,我聽從聞月引的意見,安排你吃下春藥,好栽贓你一個(gè)‘愛慕繼兄’的罪名,叫你聲名掃地??墒呛髞恚野l(fā)現(xiàn)我根本無需栽贓,因?yàn)椋@根本就是事實(shí)?!?/p>
“我實(shí)在聽不懂穆姐姐的話?!?/p>
穆知秋湊到聞星落的耳畔,“那夜,聽聞指揮使陪聞小姐去放了孔明燈,我好生嫉妒。我好奇聞小姐會許下什么心愿,于是派了無數(shù)探子在陽城郊外搜查,搜了三天三夜,終于找到了與你筆跡相同的那盞孔明燈,那燈上只寫了兩個(gè)字……”
四目相對。
聞星落的指甲,悄然掐進(jìn)了掌心的肉里。
穆知秋扯唇而笑,“你和他身份如此,自然不會對我造成威脅,因此我無意針對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破壞我的計(jì)劃,并且盡早離開王府。否則,我不介意讓那盞孔明燈,出現(xiàn)在半個(gè)月后的義賣會上,讓你的丑聞人盡皆知。聞小姐,你只有半個(gè)月的時(shí)間了?!?/p>
夜色晦暗。
聞星落看著穆知秋離開的背影,眼瞳里的殺氣無聲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