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吉普車在坑洼不平的縣級公路上顛簸前行,趙振國緊抿著嘴唇,目光透過車窗,看著外面飛速后退的模糊樹影。
腦海里不斷推演著各種可能:照片什么時候能洗出來?那個“徐”的或者說許調查員的手會不會已經伸到了縣里?
李明記者則緊緊抱著相機包,仿佛抱著自己的性命。膠卷里的證據,不僅關乎真相,更關乎他作為記者的職業(yè)榮譽和信念。
崔明義主任坐在副駕駛,臉色也不好看。
事情辦成了,他或許能往上一步;可若是辦砸了,或者牽扯出更多不知情的內幕,他的前程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暗暗祈禱一切順利。
哎,跟趙振國沾上邊的事兒,都不是啥小事兒...
趕到縣城時,已是晚上八點多。
大部分單位和商店早已關門熄燈,街道上冷冷清清。
吉普車徑直開到縣城中心那家國營照相館門口,大門緊閉,里面漆黑一片。
“敲門!使勁敲!”崔明義毫不猶豫地下令。
司機上前,用力拍打著照相館的木板門,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傳出老遠。
過了好一會兒,里面才傳來一個警惕而不耐煩的聲音:“誰?。肯掳嗔?!明天再來!”
“開門!公社緊急公務!我是公社主任崔明義!”崔主任趕緊亮明身份,掏出了工作證。
里面沉默了一下,隨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開鎖聲。
一個戴著套袖、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打開一條門縫,疑惑地看著門外這群不速之客。
“老陳,是我!”崔明義擠上前,舉著介紹信,“有緊急任務,需要立刻沖洗一份重要膠卷!麻煩你加個班!”
沖洗師傅老陳面露難色:“崔主任,不是我不幫忙,這……這沖洗膠卷得進暗房,配藥水,一套流程下來,沒一兩個鐘頭弄不完,而且這大晚上的……”
老陳一邊說著,一邊眼疾手快把門給關上了。
崔明義正湊在門縫前急切地解釋,根本沒料到老陳會突然關門,躲閃不及,鼻子差點被猛然關上的門板撞個正著,嚇得他猛地往后一仰,險險避開,鼻尖都能感受到木板帶來的風壓,臉上瞬間寫滿了驚愕和惱怒。
“老陳!你!……”崔明義氣得指著門,話都說不利索了。太丟人了,他堂堂一個公社主任,在下屬和趙振國面前,這么沒面子!
站在后面的趙振國看著這一幕,在心里嘆了口氣。
之前還存著一絲僥幸,想著盡量不驚動縣革委會的劉有全主任,聽王新軍提到過,劉有全岳父,認識許調查員...
可眼前這情況,崔主任的面子顯然不夠大,人家壓根不愿意給他印照片。
他們是可以再去市里,可時間不等人,每多耽擱一分鐘,變數就多一分動。
不能再猶豫了!
趙振國上前一步,拉住還在氣憤不已的崔明義,“崔主任,別跟他廢話了!我們現在就去縣革委會!”
崔明義愣了一下,隨即也反應過來,重重地點了點頭。
到了縣革委會大院,夜色已深,只有門口傳達室還亮著燈。
崔明義舉著工作證上前對值班的老頭說找劉有全主任,有緊急公務。
老頭從老花鏡上方打量了他們一眼,慢悠悠地說:
“劉主任?不巧,前天就出差去外地開會了,沒在縣里?!?/p>
這消息讓趙振國心里一沉,但他反應極快,立刻報上自己的姓名,說道:
“那麻煩您,我們想見一下劉主任的秘書,有非常緊急的情況需要向領導匯報!”
劉主任的秘書倒是很快就被聯(lián)系上,聽說來人是趙振國,非常熱情地小跑著趕到了大門口。
他沒少聽劉主任念叨趙振國,也知道主任能轉正,這里面有趙振國的功勞。
秘書握著趙振國的手連說:“振國同志,辛苦了!劉主任出差前還提起過你們村的工作呢!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有困難告訴我,我給你想想辦法...”
趙振國含糊而急切地說:“秘書同志,我們需要立刻沖洗一卷重要的膠卷,在縣照相館,但遇到了點困難,需要您協(xié)調一下!”
秘書一聽這算什么大事么,樂得送趙振國這個人情,當即表態(tài):“沒問題!我跟你們一塊去看看!”說著便上了他們的吉普車。
一行人再次返回國營照相館。
這回,聽到敲門聲出來開門的老師傅老陳,一看劉主任的秘書親自來了,態(tài)度立刻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臉上堆起了恭敬又略帶惶恐的笑容:
“哎呦,牛秘書!您怎么親自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老陳,這兩位同志有緊急任務,需要立刻沖洗膠卷,你全力配合,務必在最短時間內完成!”秘書言簡意賅地吩咐道。
“是是是!保證完成任務!”老陳連聲答應,趕緊開門將眾人讓進店內。
盡管老陳表示暗房操作需要絕對黑暗,不希望外人進入,但趙振國和李明記者堅持必須全程監(jiān)督,以防膠卷或沖洗過程出現任何“意外”。
兩人不顧老陳無奈的臉色,緊隨其后,擠進了那間狹小、悶熱、充滿刺鼻化學藥水味的暗房。
在只有一顆暗紅色燈泡提供的微弱光線下,他們緊緊盯著老陳的每一個動作——拆膠卷、配藥水、顯影、定影、水洗……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藥水晃動和彼此呼吸的聲音。
李明記者更是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快天亮的時候,當老陳最后將濕漉漉的相紙從清水池中取出,用夾子掛起,在明亮的燈光下,照片上的影像清晰地顯現出來——那懸崖邊泥土上深深的橡膠鞋印,以及右腳印中那個獨一無二的、如同月牙般的燙痕特寫!
成了!證據確鑿!
趙振國看著照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準備去給唐康泰打個電話,讓他派穩(wěn)妥的人來抓人。
此時他還不知道,村里出大亂子了。
許調查員,騎著驢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