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蘇昊那充滿不解與探尋的疑問,如同沉重的石塊,投入寢宮寂靜的空氣中,激蕩起無形的漣漪。
他緊緊盯著周客,等待著這個能解釋懷表之謎、乃至可能顛覆他認(rèn)知的答案。
然而,周客并未立刻回答那個關(guān)于時間、地點和緣由的具體問題。
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視國王靈魂深處那無法與人言說的重負(fù)。他微微搖頭,語氣沉穩(wěn)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陛下,在回答您那個問題之前,請允許我,先為您理清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否則,我的答案對您而言,將如同無根之萍,難以取信?!?/p>
國王眉頭微蹙,心中那份因懷表失竊而產(chǎn)生的驚疑并未散去。一個初次見面(在他的時間線上)的年輕人,以如此詭異的方式出現(xiàn),手持他失竊的重寶,卻說要為他“理清來龍去脈”?
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個精心編織的、企圖獲取他信任的謊言開端。
他看著周客,眼神中審視與警惕依舊占據(jù)上風(fēng)。
但……那雙眼睛。那雙年輕卻仿佛承載了無盡時光與智慧的眼睛,里面沒有諂媚,沒有狡黠,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與一種洞悉一切的篤定。
這種眼神,他從未在一個如此年輕的人身上見過。
沉默再次蔓延。
國王在心中飛速權(quán)衡。
呼叫護衛(wèi),拿下此人,嚴(yán)加審問?這似乎是最直接、最符合君王本能的選擇。
但萬一……萬一他說的,與那枚離奇出現(xiàn)在他手中的懷表一樣,隱藏著某種超乎常理的真實呢?
那關(guān)乎時間的力量,本身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最終,國王那屬于統(tǒng)治者的決斷壓過了純粹的懷疑。
他緩緩頷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昂谩k?,便聽聽你的‘來龍去脈’。”
他倒要看看,這個年輕人,能說出怎樣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論。
周客早已預(yù)料到國王會同意。
他向前微微踏出半步,目光如同最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直刺國王內(nèi)心最深處、最隱秘的角落。
他一字一頓,聲音清晰而緩慢,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
“陛下,您是否……一直在這條通往死亡的命運線上,徒勞地掙扎?”
轟!
這句話,如同九天驚雷,直接在國王蘇昊的腦海中炸響!
他臉上的平靜瞬間破碎,那屬于王者的威嚴(yán)面具出現(xiàn)了清晰的裂痕!
他的瞳孔劇烈收縮,身體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猛地竄上頭頂,讓他幾乎要脫口而出護衛(wèi)的名字!
這……這是他最大的秘密!
是他獨自承受了無數(shù)次、卻無法與任何人言說的絕望輪回!
是他動用【時間懷表】,一次又一次回到過去,試圖改變,卻一次又一次失敗的痛苦根源!
這個年輕人……他怎么知道?!
難道他能窺探人心?還是……
“你……你怎么知道?!”國王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穩(wěn),帶著一絲無法抑制的驚駭與尖銳。
他甚至下意識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確認(rèn)這寢宮深處只有他們兩人。
這個秘密,除了他自已,絕無第二人知曉!
林登不知道,塵汐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
周客看著國王劇烈波動的情緒,眼神中的悲憫之色更濃了一分。
他沒有退縮,反而更進一步,用更加清晰、更加殘酷的言語,撕開了那道血淋淋的傷口:
“我不止知道您在掙扎。我還知道,無論您如何加強守衛(wèi),如何調(diào)整行程,如何先發(fā)制人……那死亡的陰影,總會如影隨形,在您意想不到的時刻,以您無法完全防備的方式,悄然降臨。”
“毒酒、詛咒、空間陷阱、甚至是最信任之人的背叛……您就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飛蟲,能看到危險迫近,卻無論如何振翅,都無法真正逃離那個注定的結(jié)局?!?/p>
“您已經(jīng)……回溯了不止一次了吧?依靠著【時間懷表】的力量。但每一次,都只是徒勞地將那絕望的滋味,品嘗得更加深刻。”
周客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鑰匙,精準(zhǔn)地打開了國王記憶中那些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的、充滿痛苦與不甘的死亡瞬間。
那些他以為只有自已知道的細節(jié),那些他深埋心底、幾乎要將他逼瘋的失敗,此刻被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以一種平靜到近乎殘忍的語氣,娓娓道來。
國王蘇昊怔怔地看著周客,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他感覺自已仿佛被剝?nèi)チ怂凶鹳F的衣袍,赤裸裸地站在對方面前,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
可怕……
這個年輕人,太可怕了!
他不僅知道自已最大的秘密,甚至清楚地知道那秘密的細節(jié)!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窺探或猜測,這簡直是……親歷!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混合著一種近乎絕望中看到一絲微光的復(fù)雜情緒,席卷了國王全身。
他支撐著身體,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聲音帶著一絲虛弱和難以置信的顫抖:
“你……你到底……是誰?”
周客迎著他震撼到失神的目光,緩緩說道:“我是周客。一個……或許能幫您打破這個循環(huán)的人?!?/p>
打破循環(huán)?
逃離這無盡的死亡命運?
這句話,如同在無邊黑暗中投入的一束火炬,瞬間點燃了國王眼中幾乎湮滅的希望!
他掙扎了太久,失敗了太多次,幾乎已經(jīng)要放棄,認(rèn)命地接受那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此刻,竟然有人告訴他,有辦法打破這一切?
巨大的驚喜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讓他幾乎要立刻抓住周客,追問方法。
然而,那屬于君主、在無數(shù)次政治博弈與陰謀詭計中錘煉出的本能,在那驚喜即將淹沒理智的最后一刻,強行抬起了頭。
人性?目的?
是啊……如此天大的幫助,關(guān)乎性命,關(guān)乎國運,眼前這個年輕人,為何要幫他?
他們非親非故,在此之前,他對周客的所有認(rèn)知,僅僅來源于林登呈上的、關(guān)于神牌學(xué)院事件的書面報告中的幾行描述和一幅影像,以及女兒塵汐偶爾在家信中提及的、對這位同學(xué)能力與為人的些許贊賞。
那是一個“有潛力”、“值得關(guān)注”的年輕天才形象,僅此而已。
與眼前這個深不可測、手持時間神器、洞悉他最深秘密的存在,簡直判若兩人!
對方如此費盡心機,揭示如此驚人的秘密,難道只是為了……無私地幫助一個陌生人?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尤其是在權(quán)力的頂峰。
國王眼中的驚喜與急切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冷靜的審視。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重新站直了身體,盡管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那份屬于王者的威儀與警惕,已然回歸。
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周客,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徹底看穿,聲音恢復(fù)了沉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質(zhì)詢:
“幫助朕……打破這死亡的循環(huán)?”
“周客,告訴朕——”
“你,究竟為何要幫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