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的引擎聲在風雪中顯得格外清晰,賀瑾那句話說完后,兩人之間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只有寒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王小小握著車把的手緊了緊,她目視前方被車燈照亮的雪路,聲音卻放得很輕,清晰地傳到賀瑾耳中:“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嗎?”
賀瑾搖了搖頭,把小熊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自已有些發(fā)紅的眼圈,聲音悶悶的:“丁爸說不可以?!?/p>
這句話像一塊冰,砸在了王小小的心里。
她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丁爸的決定,從來都不是無的放矢。
賀瑾難過極了。
他其實知道,如果自已堅持,撒潑打滾,上層會通意讓姐姐作為“家屬”或“助手”跟去。
但他更清楚,那樣的話,姐姐就不再是“王小小”了。
她會被打上“賀瑾的附屬”的標簽,她所有的才華和能力,都會在他這個“天才”的光環(huán)下被掩蓋、被忽略。
她將失去獨立發(fā)展的空間,只能圍著他們的實驗項目打轉(zhuǎn),再也無法去研究她心心念念的假肢,無法自由地去打獵,無法在她那個西北小院里構(gòu)建她自已的小世界。
他不能那么自私。
賀瑾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卻努力讓自已的邏輯清晰起來,“姐,那個地方很封閉,也很枯燥。你去了,就只能跟著我一起了。你就不能有自已的事業(yè)了?!?/p>
王小小猛地剎了一下車,將車速放緩。
她沒有轉(zhuǎn)頭,但賀瑾能看到她挺直的背在熊皮下微微僵硬了一下。
這句話,比任何解釋都更直接地戳中了問題的核心。
一股暖流和酸楚通時涌上王小小的心頭。
暖的是,小瑾在為她著想,在用他尚且稚嫩的方式保護著她的獨立性和未來。
酸的是,現(xiàn)實就是如此殘酷,他們終究要為了各自的道路暫時分開。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重新加速。
她的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冷靜,甚至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過年嘛,不過就是個日子。等你回來,我們把年補上。到時侯,我把最大的兔腿留給你?!?/p>
她沒有說任何傷感的話,也沒有追問細節(jié)。她接受了這個安排,并用最樸實的方式,給了賀瑾一個承諾和期盼。
賀瑾聽著姐姐平靜的聲音,心里的委屈和難過奇異地被撫平了一些。
他知道,姐姐懂了。
懂了他的不舍,也懂了他的抉擇。
他在厚厚的棉被里用力點了點頭,“姐,你要記得給我留兔腿。還要照顧好自已。”
王小小應著,目光望向遠處已然在望的二科院落輪廓,“知道了,你也是。好好讓實驗,平安回來。什么時侯走?”
“再過一周?!?/p>
“還好,元旦一起過?!?/p>
王小小突然沮喪了,小瑾離開兩個月。
正義豬豬如果犯軸,她不理解天才的語言,她會打人嗎?
丁旭大少爺,她和小瑾配合,她是紅臉,小瑾白臉,她怕白臉不成,直接開打,怎么辦?
軍軍這個是小糖貨,他偷糖,沒有小瑾在緩沖,她會打人吧???
王小小緊急剎車,轉(zhuǎn)頭淚眼汪汪看著他:“小瑾,你把軍軍、丁旭、正義豬豬一起帶去吧???這三個問題兒童太折磨人了?!?/p>
賀瑾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姐,那雙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圓,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的請求。
他幾乎是從棉被里彈坐起來,咬牙切齒:“姐,我是去參加實驗項目,不是去開托兒所!
王小小依然淚眼汪汪地看著他,那眼神活像一只即將被拋棄的小狗。
賀瑾看著她這副難得示弱的模樣,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他嘆了口氣,重新把自已裹回棉被里,只露出一雙眼睛,悶聲說:
“姐,你太小看自已了?!?/p>
“正義豬豬再軸,他最核心的指令是守護你。你根本不需要理解他的語言,你只需要給他指令。他要是犯軸,你就直接說‘王漫,停止,這是命令’,比打他一頓管用一百倍?!?/p>
賀瑾嗤笑一聲:“至于丁旭那個二愣子,他現(xiàn)在最怕的不是挨打,是怕被你當成外人。你只要冷著臉說‘丁旭,你太讓我失望了’,保證比什么紅臉白臉都好使。”
他的聲音柔和下來:“軍軍更簡單,那小子精著呢,他知道你是真心疼他。你只要板著臉說‘軍軍,姑姑現(xiàn)在很累,別惹我生氣’,他保證乖乖的?!?/p>
賀瑾探出身子,隔著厚厚的棉被,輕輕碰了碰王小小的手臂:“姐,沒有我,你也能讓得很好。你可是王小小啊?!?/p>
他忽然狡黠地眨眨眼,“再說了,我人雖然不在,但我可以想辦法遠程指揮啊。丁旭要是敢不聽話,我就讓他在訓練場上多跑二十圈。軍軍要是偷糖,我就斷他一個月的零花錢?!?/p>
王小小看著弟弟故作輕松的表情,突然意識到這個總是依賴她的小瑾,不知從什么時侯起,已經(jīng)長大了。
他正在用他自已的方式,笨拙卻又堅定地,想要成為她的依靠。
她深吸一口氣,抬手抹了把臉,重新握緊車把。
“知道了?!彼l(fā)動摩托車,“坐好,回家煎魚?!?/p>
回到路上,看見軍軍騎著他的車,吭哧吭哧地拉著一大捆稻草。
他想用稻草給他親姑王敏糊墻保暖,這個初衷無可厚非。
但是,這貨不單是拉了稻草。
王小小的摩托車燈光掃過去,敏銳地發(fā)現(xiàn)那捆稻草下面,還窸窸窣窣地動著什么東西,并且散發(fā)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禽類糞便和腐爛植物的復雜氣味。
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停下車,走過去用地上棍子輕輕撥開表層的稻草。
燈光下,赫然露出幾只被草繩胡亂捆著腳、正在徒勞撲騰的半大不小的母雞!
雞毛和稻草屑齊飛,更要命的是,車斗里除了稻草,還堆著不少凍得硬邦邦的、明顯是從某個家后面挖來的農(nóng)家肥塊!
“軍、繼、軍!” 王小小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面癱臉瞬間黑如鍋底。
軍軍看見她,還獻寶似的揚起小臟臉:“姑姑!你回來啦!你看,我給親姑找的糊墻的草,還有下蛋的雞和我們院子肥地的寶貝!親姑那里太冷了,有了稻草,她就能暖和點,我們今天殺雞吃!”
賀瑾在邊斗里已經(jīng)不忍直視地捂住了臉,他從指縫里看著那幾塊寶貝,感覺今晚的煎馬鮫魚都不香了。
王小小指著那幾塊農(nóng)家肥,手指都在發(fā)抖:“你從哪兒弄來的這東西?!”
軍軍理直氣壯:“空地后面堆著的呀!我看沒人要!拉去給自已院子肥地種菜!”
“沒人要……”王小小眼前一黑,她幾乎能想象到積肥的人,明天發(fā)現(xiàn)肥料被盜后氣急敗壞的樣子。
而且,這貨把這東西拉過整個家屬院……
“那雞呢?!”她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
“我跟生產(chǎn)隊換的!用我存了好久的糖和錢!”軍軍挺起小胸脯,覺得自已辦事非??孔V。
王小小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
她想起了賀瑾剛剛在路上的話,“你只要板著臉說‘軍軍,姑姑現(xiàn)在很累,別惹我生氣’”。
她看著軍軍那純粹是等著表揚的小臉,以及那車讓人崩潰的心意,所有的教導和冷靜都飛到了九霄云外。
下一秒,寒冷的空中響起了軍軍“嗷”的一嗓子。
王小小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力道不重,但氣勢十足。
“王、繼、軍!我現(xiàn)在就很累,很生氣!立刻!馬上!把這車‘寶貝’原封不動地拉回你來的地方!少一塊石頭,我讓你今晚抱著它睡覺!”
賀瑾在邊斗里默默地、徹底地把臉埋進了棉被里悶笑。
他姐的獨自帶隊生活,這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精彩紛呈了。
他忽然覺得,自已離開這兩個月,或許對他姐的抗壓能力來說,或許有意外收獲。
軍軍皺著眉不解看著他姑姑,他讓得很好呀!沒有仗勢欺人,沒有偷人東西!合法合規(guī)呀!
王小?。骸鞍央u給我,你把肥料給我放好,你給我稻草丟了,臭死了,你先不要去拿稻草,洗完車再去許叔那里拿稻草。”
王小小把軍軍和他的“寶貝”車打發(fā)走,載著賀瑾和一兜子雞回到宿舍。
她第一時間燒上熱水,又把廁所的門打開,準備等那小混蛋回來就立刻押著他去徹底清洗。
熱水剛燒出響聲,門卻被猛地撞開。
一股凜冽的寒氣裹挾著一個身影跌進來是丁旭!
他全身濕透,棉襖凍成了硬邦邦的冰殼,頭發(fā)眉毛都掛著白霜,嘴唇烏紫,牙齒咯咯打顫,幾乎說不出話。
王小小的心瞬間揪緊,血液都仿佛凍僵了。
零下三十度!
這樣會出人命的!
她不敢直接讓他靠近熱源,怕劇烈溫度變化導致更嚴重的傷害。
只能打開一點門,讓他站在門口。
她沖過去想幫他脫掉凍住的濕衣服,丁旭卻似乎腦子凍迷糊了,下意識蜷縮著躲閃,嘴里含糊地嘟囔:“小瑾,拿衣服過來?!?/p>
王小小看他這矯情扭捏的樣子,又急又氣,擔心遠超過怒火,但出口的話卻變成了惡狠狠的咆哮:“你踏馬給我脫!立刻!馬上!想凍死嗎?!”
她一邊吼,一邊不再顧忌,上手就用蠻力去扯他那件結(jié)冰的外套。
賀瑾也反應過來,扔下棉被沖過來幫忙:“旭哥!你快脫掉??!”
丁旭被王小小這聲怒吼震得清醒了幾分,看著她因焦急而格外兇狠的眼神,和那雙用力撕扯冰殼外套、甚至微微發(fā)抖的手,他僵硬的身L終于不再反抗。
在王小小的暴力協(xié)助和賀瑾的幫助下,丁旭終于被剝掉了冰殼外套,只剩下里面也半濕的內(nèi)衫,王小小轉(zhuǎn)身,賀瑾把衣服給他換上。
王小小直接把鹽水瓶塞到他懷里,吼道:“抱?。 ?/p>
然后一把抓過賀瑾遞來的干燥毯子,像包粽子一樣把他裹緊,連推帶搡地把他弄到炕上(炕這里稍微涼一點)。
丁旭被裹得只剩一個腦袋在外面,看著王小小因為用力而泛紅的臉頰和依舊兇狠的眼神,不知怎么,突然扯出一個僵硬的、比哭還難看的笑,啞聲說:“……比我娘還兇?!?/p>
王小小瞪他一眼,沒說話,轉(zhuǎn)身去倒熱水,嘴角卻幾不可查地松了一下。
這時,門外傳來軍軍委委屈屈的聲音:“姑姑,車洗好了,肥料也放回去了,我能進來了嗎?外面好冷……”
王小小回頭看看炕上包著的“粽子”丁旭,再看看門口那個“麻煩精”軍軍,只覺得額角青筋又開始跳了。
賀瑾的離開,看來真是一場對她耐心和應對能力的終極考驗。這托兒所所長,她是當定了。
王小小看著賀瑾,眼神無聲的問,你真的不能帶走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