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步!就差那么一步!
他本可以功成身退,安然享受晚年尊榮,看著兒孫滿堂,看著自己參與打下的江山蒸蒸日上…
而現(xiàn)在,這一切都成了鏡花水月,甚至可能轉(zhuǎn)眼間就淪為階下囚,刀下鬼!
馬車在河間郡王府門前停下。府邸依舊巍峨,門庭依舊顯赫,但在李孝恭眼中,卻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死亡的陰影。
他推開試圖攙扶他的仆役,深吸一口氣,強行挺直了那曾經(jīng)挺拔、如今卻微微佝僂的脊梁。
眼中的悲憤和絕望漸漸被一種冰冷的、近乎殘忍的決絕所取代。
皇帝給了機會,一個斷尾求生、刮骨療毒的機會。
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為了保全宗族不至于被連根拔起,為了…或許還能保住自己這一脈的一線生機,他必須做點什么。必須比皇帝要求的,做得更狠,更絕!
他一步步走進府門,腳步沉重卻異常堅定。
“關(guān)閉府門!任何人不見!”李孝恭的聲音冷硬如鐵,帶著久違的、屬于統(tǒng)兵大將的殺伐之氣。
“召集所有在京的族老、各房主事,立刻到宗祠議事!遲到者,族規(guī)處置!”
命令一下,整個郡王府瞬間籠罩在一片肅殺緊張的氣氛之中。
不到半個時辰,所有在京夠分量的李氏族人,都忐忑不安地聚集在了陰森肅穆的宗祠之內(nèi)。
眾人看著面色鐵青、端坐于主位之上的李孝恭,以及他身邊那幾位同樣臉色難看、手握族中武力的大宗親信,心中都涌起強烈的不安。
“王爺,何事如此緊急…”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族叔顫巍巍地開口。
李孝恭猛地睜開眼,目光如電般掃過在場每一個人,那眼神中的冰冷和殺氣,讓所有人心頭一寒,瞬間噤聲。
“何事?”李孝恭的聲音不高,卻像冰碴子一樣刮過每個人的耳膜,“岷山別業(yè)的事,發(fā)了?!?/p>
短短一句話,如同驚雷,炸得所有人面色慘白,魂不附體!
“陛下,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崩钚⒐Ь従徴酒鹕?,從身邊親信手中接過一份長長的名單,那是他憑借記憶和之前掌握的一些情況,迅速羅列出的可能與岷山之事有牽連的族人及其親信的名字。
“私蓄甲兵過萬,囤積糧草數(shù)十萬石,隱匿人口近萬…呵呵,好大的手筆!好大的膽子!”
李孝恭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暴怒,“你們是想拉著整個隴西李氏給你們陪葬嗎?!”
“王爺!冤枉啊!”“都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張…”“我們不知情?。 ?/p>
祠堂內(nèi)頓時哭喊聲、辯解聲響成一片。
“閉嘴!”李孝恭猛地一聲暴喝,鎮(zhèn)住了所有人。他揚了揚手中的名單,眼神殘酷而決絕:
“不知情?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何用!陛下要看到的是行動,是‘忠心’!”
他目光掃過幾個面如死灰、明顯牽扯最深的人,冷冰冰地道:“
李皓,李維,李坤…還有你們幾個,是自己了斷,保全妻兒,還是等著百騎司來拿人,然后三司會審,累及全族,你們自己選!”
被點到名字的幾人頓時癱軟在地,哭天搶地,磕頭求饒。
李孝恭絲毫不為所動,反而看向身旁的親信:“派人,‘幫’他們一把。做得干凈點。他們的直系親屬,全部圈禁起來,等候發(fā)落。”
“其余所有人!”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眾人。
“立刻回去!把你們名下那些見不得光的田產(chǎn)、鋪面、隱匿的丁口,所有賬冊,全都給本王整理出來,一字不差地上交!誰敢藏私,誰敢陽奉陰違,剛才那幾人,就是下場!”
“這是陛下給我等最后的恩典,也是我隴西李氏最后的機會!”
李孝恭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更顯森然,“斷臂求生,尚可茍活。若再心存僥幸,便是自取滅亡!都聽明白了沒有?!”
“明…明白了…”眾人如同被霜打過的茄子,哆哆嗦嗦地應(yīng)聲,許多人已是淚流滿面,也不知是悔恨還是恐懼。
“滾!”李孝恭疲憊地?fù)]了揮手。
眾人如蒙大赦,又失魂落魄地倉皇離去。
祠堂內(nèi)很快空蕩下來,只剩下李孝恭和幾名心腹。燭火搖曳,映照著他瞬間仿佛老了十歲的面容。
他看著祠堂上那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良久,猛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額頭瞬間一片青紫。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李孝恭…
今日行此酷烈之事,非為私心,實為…為我隴西李氏存續(xù)一線血脈…不得已而為之??!”他的聲音哽咽,充滿了無盡的悲愴和無奈。
他知道,經(jīng)此一事,隴西李氏數(shù)百年積累的聲望、勢力,將遭受重創(chuàng),元氣大傷,甚至可能一蹶不振。
而他李孝恭,也將背上一個對自己族人揮刀相向的冷酷惡名。
但,這已是絕境中,唯一能走的、最不壞的路了。
他用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向皇帝遞交投名狀,希望能換來皇帝的稍許寬容,為家族保留一絲火種。
做完這一切,李孝恭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在心腹的攙扶下才勉強站起身。他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那陽光卻讓他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風(fēng)暴已然降臨,而他,已被推到了這風(fēng)暴的最中央。
……
長安城的清晨,被一層無形的緊張氛圍籠罩。宵禁雖已解除,但街道上的金吾衛(wèi)巡邏隊數(shù)量明顯增多,盤查也格外嚴(yán)格。
往日車水馬龍的各大坊市,今日也顯得冷清了許多,尤其是那些高門望族聚居的里坊,更是門戶緊閉,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河間郡王府發(fā)生的劇烈震蕩,以及皇帝在甘露殿的雷霆之怒,幾乎在第一時間就通過各種隱秘渠道,傳遍了頂層權(quán)貴的圈子。
所有得知消息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升起。
皇帝這是要動真格的了!
借著太子掀開的這個口子,要徹底清算世家門閥積攢多年的頑疾!
一時間,與隴西李氏有姻親、故舊、利益往來的各大世家,無不人人自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