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宗室最后總結(jié)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舉起了酒杯,“來,預(yù)祝我高句麗……嗯,早日安定,重歸‘正朔’?!?/p>
“早日安定!重歸正朔!”幾人舉杯相慶,笑容中充滿了虛偽與冷漠。
他們就像盤旋在戰(zhàn)場周圍的禿鷲,等待著無論哪一方倒下,都能撲上去分食血肉,并堅信自己才是笑到最后的聰明人。
然而,他們并不知道,或者說刻意忽略了,他們此刻的蠅營狗茍和冷眼旁觀,正一點點消磨著高句麗最后一點同仇敵愾的元氣,將這個國家推向更深的深淵。
淵蓋蘇文在內(nèi)外交困下的抉擇,也因此變得更加艱難、扭曲,甚至瘋狂。
整個高句麗的命運,就在這前方慘烈的廝殺與后方冰冷的算計中,緩緩滑向未知而危險的境地。
平壤的夜色,因此顯得格外深沉、寒冷,且彌漫著一股令人不安的腐朽氣息。
……
遼東城外圍,戰(zhàn)局并未因高句麗使者的離去而有片刻停歇,反而因李世民嚴令攻城而愈發(fā)激烈。
然而,在正面戰(zhàn)場之外,一場圍繞后勤與士氣的暗戰(zhàn)已然展開。
淵蓋蘇文派出的八千精騎,在其心腹將領(lǐng)崔玄的率領(lǐng)下,如同幽靈般鉆出平壤周邊的山巒林地,利用對地形的熟悉,晝伏夜出,避開唐軍主力掃蕩的區(qū)域,分成數(shù)股,直撲唐軍漫長的后勤補給線。
起初,他們?nèi)〉昧艘恍?zhàn)果。
一支從遼水方向轉(zhuǎn)運而來的糧隊,在途經(jīng)一處名為“落鷹澗”的險要峽谷時,遭遇了滾木礌石與火箭的突襲。
押運的唐軍雖然奮勇抵抗,但地形不利,加之高句麗騎兵來去如風(fēng),一擊即走,數(shù)十輛糧車被焚毀,濃煙滾滾,映紅了半邊天。
幾乎同時,另一股高句麗騎兵襲擊了一處位于大軍側(cè)后方的臨時傷兵營。雖然守衛(wèi)部隊及時反應(yīng),擊退了襲擊者,但造成的恐慌和后勤壓力已然產(chǎn)生。
消息傳回唐軍大營,諸將憤慨。程知節(jié)哇哇大叫:“直娘賊!這幫高句麗崽子,不敢正面廝殺,專搞這些下作勾當!”
李世民聞報,卻并未動怒,反而露出一絲意料之中的冷笑?!皽Y蓋蘇文技窮矣,只能行此鼠輩之舉?!彼敿凑賮砝顒?,下達一連串指令。
“懋功,立即加派三倍偵騎,以遼東城為中心,向外輻射五十里,尤其注意山林隘口,嚴密監(jiān)控,遇有小股敵軍,不必請示,就地殲滅!”
“傳令各糧道、輜重隊,改變行進路線與時間,增派護衛(wèi)兵力,以營為單位,梯次行進,互為犄角?!?/p>
“命各營加強戒備,夜間多設(shè)崗哨、暗哨,鋪設(shè)響鈴、鐵蒺藜,防其夜襲?!?/p>
“另外,”李世民目光銳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選派軍中善騎射、通曉高句麗語的精銳斥候,組成‘獵殺團’,深入敵后,專司獵殺其傳令兵、偵騎,破壞其小型補給點,令其亦不得安寧!”
李勣領(lǐng)命,迅速布置。唐軍這臺龐大的戰(zhàn)爭機器高效運轉(zhuǎn)起來。
嚴密的巡邏網(wǎng)和警戒體系迅速建立,后勤線路變得更加隱蔽和靈活。
數(shù)日后,當崔玄的騎兵再次試圖襲擊一支偽裝成輜重隊的唐軍精兵時,反而陷入了重圍,損失慘重,倉皇逃入深山。
而唐軍的“獵殺團”更是戰(zhàn)績斐然。
他們神出鬼沒,不僅截殺了數(shù)批高句麗傳令兵,獲取了部分軍情,甚至摸到了一處高句麗小型的軍馬草料場,將其付之一炬,讓崔玄所部的補給也開始捉襟見肘。
至于那五百死士,他們的目標直指唐軍指揮中樞。
在一個濃霧彌漫的黎明,他們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唐軍大營外圍,試圖利用霧氣掩護,進行斬首突擊。
然而,他們低估了唐軍大營的警戒程度。外圍的暗哨發(fā)現(xiàn)了異常,立刻發(fā)出警報。
值夜的將領(lǐng)正是以謹慎著稱的張士貴,他毫不猶豫,下令弓弩手依事先標記好的方位進行覆蓋性射擊,同時派出重甲步兵封堵營門。
濃霧中,箭矢破空之聲不絕于耳。
高句麗死士雖悍勇,但在嚴陣以待的唐軍面前,未能掀起太大浪花,大部分被射殺在營柵之外,少數(shù)沖入營內(nèi)的也很快被圍殲。
試圖制造混亂、趁亂直取中軍帳的企圖徹底破產(chǎn)。
與此同時,南線戰(zhàn)報亦不容樂觀。
侯君集與蘇定方如同兩把鐵鉗,面對高句麗軍的拼死阻擊,雖然進展放緩,卻一步未退,反而在不斷的小規(guī)模交鋒中消耗著高句麗守軍的有生力量,使其無法分兵北援。
淵蓋蘇文寄予厚望的靺鞨部落,在收到唐軍“若敢助高句麗,必遭雷霆之擊”的嚴厲警告,以及見到唐軍實實在在的兵鋒后,也變得首鼠兩端,逡巡不前。
時間,并沒有站在淵蓋蘇文這一邊。
遼東城下,慘烈的攻城戰(zhàn)已進入最后階段。唐軍在李靖的指揮下,晝夜不停地輪番進攻。沖車、云梯、井闌、拋石機被最大限度地運用。
城墻多處出現(xiàn)巨大缺口,唐軍悍卒頂著箭雨滾石,不斷從缺口處涌入城內(nèi)。
乙支文德親自督戰(zhàn),率領(lǐng)殘兵在缺口處與唐軍展開殘酷的拉鋸戰(zhàn)。
他須發(fā)凌亂,眼窩深陷,甲胄上滿是血污和刀痕,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撐。
他深知,城墻已不可守,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人命去填,用血肉去遲滯唐軍的腳步,希望能拖到轉(zhuǎn)機,或者……拖到寒冬。
城內(nèi),能戰(zhàn)的士兵越來越少,箭矢、滾木、熱油等守城物資幾乎耗盡。
民居被拆毀,木料石頭都被運上城頭作為最后的武器。
傷兵的哀嚎彌漫在空氣中,與喊殺聲、火焰燃燒的噼啪聲交織成一曲絕望的挽歌。
“將軍!東面第三處缺口……守不住了!唐軍已經(jīng)站穩(wěn)腳跟,正在向內(nèi)推進!”一名渾身是血的校尉奔來,聲音帶著哭腔。
乙支文德望著城外如同繁星般的唐軍營火,又抬頭看了看漆黑無星、寒意漸濃的夜空,心中最后一絲僥幸也破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