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藏王身體猛地一顫，卻沒有像之前那樣驚惶失措。

他扶著王座的扶手，緩緩站起身，因為用力，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他深吸了一口帶著硝煙和塵埃的空氣，用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啞而平靜的聲音問道：“淵蓋蘇文呢？”

“莫離支……莫離支正帶親兵往王宮這邊來！說是要‘保護’王上！”內(nèi)侍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保護？分明是挾持！甚至是……最后的清算！

高藏王臉上露出一抹慘笑。來了，終于來了。無論是唐軍破城，還是淵蓋蘇文狗急跳墻，他的結局似乎早已注定。但此刻，他心中那點微弱的王族尊嚴，卻在這絕境中陡然燃燒起來。

他不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沉默地接受任何一方的宰割。

“傳令……”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力度，“召集所有還能調(diào)動的王室親衛(wèi)，緊閉宮門！沒有寡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看著驚愕的內(nèi)侍，又補充了一句，像是在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冥冥中的列祖列宗宣告：“高句麗之王，可以死社稷，但不能死于亂臣賊子之手！”

宮門在身后沉重地關閉、落栓的聲音，隔絕了外界的混亂，也仿佛將他與過去的懦弱和優(yōu)柔寡斷徹底割裂。

他走到殿門前，透過門縫，能看到遠處升起的更多濃煙，聽到更加混亂的喊殺聲，其中似乎夾雜著“唐軍入城了！”的驚呼，但又似乎只是恐慌引發(fā)的謠言。

就在這時，宮門外傳來了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以及甲胄碰撞的鏗鏘之聲，迅速由遠及近，最終在宮門前停住。

一個雖然盡力保持恭敬，卻難掩焦躁與強硬的聲音穿透宮門傳了進來：

“臣，淵蓋蘇文，護駕來遲！請王上速開宮門，移駕安全之處！如今城內(nèi)奸細作亂，唯有在臣的護衛(wèi)下，方能確保王上無恙！”

高藏王的心臟猛地一跳，果然來了。

他透過門縫，能看到淵蓋蘇文騎在馬上，身后是數(shù)百名頂盔貫甲、刀劍出鞘的親兵，將宮門前的廣場堵得水泄不通。那陣勢，哪里是“護駕”，分明是兵臨城下。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用盡量平穩(wěn)的聲調(diào)回應，聲音透過宮門顯得有些沉悶：“莫離支有心了。寡人在宮中很安全。如今大敵當前，莫離支不去城頭督戰(zhàn)，來此何為？”

淵蓋蘇文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和陰鷙。他沒想到一向懦弱的高藏王此刻竟敢閉門不見。他強壓火氣，提高了聲音：

“王上！正因大敵當前，城內(nèi)人心浮動，更有宵小之輩意圖不軌！臣得到密報，有人欲挾持王上，獻城投唐！

為確保王上安全，也為凝聚城內(nèi)軍民之心，請王上即刻移駕臣之軍營，并下詔令，命所有宗室、貴族，將私兵、存糧盡數(shù)交出，統(tǒng)一調(diào)配，共抗唐軍！此乃存亡續(xù)絕之時，望王上以社稷為重！”

話語如刀，圖窮匕見。

高藏王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什么護駕，什么安全，不過是想要他這個人質(zhì)，用王命去榨干那些宗室貴族最后一點家底，綁上他淵蓋蘇文的戰(zhàn)車，做最后一搏。

若在平日，他或許就屈服了，但此刻，亡國在即，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勇氣支撐著他。

“莫離支此言差矣！”

高藏王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激動，“寡人乃高句麗之王，豈有棄宗廟、離宮闕之理？王室親衛(wèi)足以護衛(wèi)寡人安危！

至于征集私兵糧草，寡人可即刻下詔，命各家遵行，何須寡人親赴軍營？莫離支還是速回城防，抵御唐軍要緊！若城破，一切皆休！”

宮門外的淵蓋蘇文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高藏王的拒絕出乎他的意料，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更是將他頂在了墻上。

他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尤其是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連傀儡都敢反抗，這讓他心中的暴戾幾乎無法抑制。

“王上！”淵蓋蘇文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尖銳，“唐軍猛攻不休，城內(nèi)奸細作亂，局勢瞬息萬變！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鑒！

若王上執(zhí)意不肯移駕，萬一有失，臣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如何向高句麗百萬軍民交代？

請王上莫要再遲疑，否則……”他話語中的威脅之意，已是毫不掩飾。

他身后的親兵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氣，齊刷刷地向前踏出一步，刀槍并舉，寒光耀目，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壓迫著緊閉的宮門和宮墻上那些緊張得手心冒汗的王室親衛(wèi)。

宮門內(nèi)，高藏王聽著那冰冷的“否則……”二字，以及門外軍隊逼近的腳步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恐懼再次攫住了他，他知道，淵蓋蘇文真的可能強行破門。

他環(huán)顧身邊，僅存的數(shù)百名王室親衛(wèi)雖然忠誠，但面對淵蓋蘇文的虎狼之師，又能支撐幾時？

是開門屈服，淪為徹底的傀儡，甚至在最后時刻被淵蓋蘇文用來墊背？

還是堅守到底，賭一個或許會更慘烈，但至少保留一絲君王尊嚴的結局？

他的目光掃過身邊侍衛(wèi)們年輕而惶恐的臉，掃過大殿深處那幽暗的祖宗牌位方向，最終，定格在眼前這扇描繪著高句麗王室圖騰的、正在被外部暴力威脅的宮門之上。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宮門外，淵蓋蘇文已經(jīng)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厲聲喝道：“王上若再不開門，休怪臣無禮了！為了高句麗，臣今日即便背負罵名，也要請王上移駕！”

“準備……”淵蓋蘇文抬起了手，眼看就要下令沖擊宮門。

就在淵蓋蘇文的手即將揮下，宮門內(nèi)外劍拔弩張的剎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從廣場另一端傳來：

“莫離支！且慢動手！”

只見以老宗室為首，數(shù)十名身著華服、卻大多面帶驚惶之色的宗室貴族匆匆趕來，他們身后也跟著不少家兵，只是氣勢遠不如淵蓋蘇文的精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