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蓋蘇文此刻的日子極為艱難。

唐軍主力雖未大舉進剿，但侯君集不斷擠壓其生存空間，進行封鎖、蠶食。

他的地盤在縮小，物資匱乏，軍心浮動。

他迫切需要打破這個僵局，哪怕只是取得一場局部的勝利，也能提振士氣，爭取時間，甚至希望能引發(fā)周邊勢力對大唐的警惕，從而形成反唐聯(lián)盟。

他如同被困在山林中的受傷猛虎，急需找到一個突破口。

一個害怕被吞并，一個急于突圍，百濟與淵蓋蘇文這兩個曾經(jīng)的、并不穩(wěn)固的“盟友”，在巨大的外部壓力下，再次產(chǎn)生了勾結(jié)的可能。雙方都有著強烈的動機，也都有著對大唐共同的恐懼與仇恨。

聯(lián)絡(luò)是秘密進行的，充滿了謹(jǐn)慎與試探。

義慈王派出的是其最信任的心腹大臣，也是王室旁支的扶余信，此人精明強干，對義慈王忠心不二。

扶余信以采購藥材皮貨為名，帶著少數(shù)精銳隨從，輾轉(zhuǎn)通過風(fēng)險較大的海路和更為隱蔽的陸路，歷經(jīng)艱險，躲過唐軍和新羅巡邏隊的耳目，終于與淵蓋蘇文派出的秘密使者在一處隱蔽的山谷營地里接上了頭。

一頂不起眼的皮帳篷中，炭火盆驅(qū)散著寒意，雙方進行了決定命運的密談。

淵蓋蘇文的使者首先痛陳大唐的霸道和貪婪，試圖激起共同的危機感：

“唐皇野心，昭然若揭！其勢如洪水，欲吞并四海！今日是新羅，明日便是百濟，后日就是我高句麗最后的血脈！

如今唐軍主力似有西顧之意，但其駐新羅之軍，如鯁在喉，時刻威脅你我。

若不趁其立足未穩(wěn)，安東都護府兵力分散之際，予以痛擊，待其消化新羅，整合力量，則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矣！高句麗前車之鑒，莫非大王欲步后塵？”

扶余信面色凝重，深以為然，表達了義慈王的憂慮和決心：“貴使所言，正是我王日夜憂心之事。大唐確乃虎狼之邦，其志非小。

然大唐兵鋒正盛，新羅八千精兵旦夕覆滅，那‘震天雷’之威，猶在眼前。單憑百濟或貴部，恐難與之抗衡，不知莫離支有何良策？”

使者壓低了聲音，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說出了淵蓋蘇文精心構(gòu)思的計劃：

“單打獨斗自然不行，此乃取死之道！但若你我聯(lián)手，互為犄角，便有可乘之機！

據(jù)我方多方探查，唐軍在新羅駐軍約兩萬，分駐金城、熊津、古泗川等地。

而侯君集率大唐主力駐扎在平壤，若能同時鼓動更北方的靺鞨某些與唐有隙的大部族，如拂涅、號室等，在營州、遼西一帶發(fā)動襲擾，必能進一步牽制侯君集，使其難以迅速南下支援……”

他鋪開一張簡陋但標(biāo)注清晰的地圖，手指用力點向半島南部：“關(guān)鍵在于速度和出其不意！約定入春之后，冰雪消融，道路通暢，便是動手之時！

屆時，請貴國盡起國內(nèi)精銳，至少需兩萬善戰(zhàn)之兵，選擇風(fēng)平浪靜之日，迅速渡海，避開唐軍重點設(shè)防的熊津港，可考慮在伎伐浦或爾禮浦一帶登陸，直插熊津城背后，與守軍里應(yīng)外合最好，強攻亦可，務(wù)必迅速拿下熊津，控制黃海航道！

然后一路向北，威脅金城！此舉必能吸引新羅南部唐軍主力！”

接著，他的手指移向半島北部：“與此同時，我方將集中所有能戰(zhàn)之兵，約萬余精銳，放棄部分難以堅守的據(jù)點，出其不意，猛攻大唐在新羅北部設(shè)立的州縣，如買肖城、七重城等！

我們南北對進，打唐軍一個首尾不能相顧！”

“目標(biāo)是？”扶余信呼吸急促，緊張地問。

“目標(biāo)不是徹底擊敗唐軍，那不現(xiàn)實?！笔拐吣抗饩季迹钢还珊輩?，“目標(biāo)是迅速奪回新羅故地！至少是大部分！

將唐軍的勢力壓縮回大同江以北！只要我們能在新羅站住腳，恢復(fù)高句麗，百濟，新羅的舊有格局，依托復(fù)雜山地和重建的城池進行縱深防御，大唐再想發(fā)動像上次那樣勢如破竹的進攻就沒那么容易了！

他們勞師遠征，補給漫長，只要我們頂住最初的壓力，挫其銳氣，未必不能形成僵持之局！”

使者緊緊盯著扶余信，聲音充滿了蠱惑：“一旦形成僵持，時間就在我們這邊！

大唐不可能永遠將重兵置于東方，其西有吐蕃蠢蠢欲動，北有薛延陀雖敗余患未消，南有諸蠻，內(nèi)部聽說太子與魏王亦非鐵板一塊。只要我們能堅持住，就可能等到變數(shù)！

這，總好過坐以待斃，眼睜睜看著國家被大唐一點點蠶食、吞并吧？至少，我們戰(zhàn)斗過！

為我們自己，也為我們的子孫，爭得一線生機！

總比那新羅金氏，做個有名無實、愧對祖宗的傀儡要強上百倍！”

扶余信聽得心潮澎湃，血脈賁張。這個計劃雖然冒險至極，如同刀尖跳舞，但確實指出了在絕境中唯一可能的一線生機。

與其等著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屠刀，不如拼死一搏，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仿佛看到了百濟軍隊登陸成功，與高句麗殘軍會師新羅，重建三國鼎立局面的場景。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泛起決絕的神色：“好！莫離支果然深諳兵法，此計雖險，卻是唯一生路！我王必當(dāng)鼎力相助！就依此議，約定入春之后，具體時間再定，一同起兵！”

雙方又詳細商議了出兵的大致時間窗口、聯(lián)絡(luò)方式、以及事成之后利益劃分的模糊框架。

盡管都知道此舉成功率或許不到五成，任何環(huán)節(jié)出錯都可能萬劫不復(fù)，但在巨大的恐懼和求生的欲望驅(qū)使下，這已是他們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淵蓋蘇文需要百濟的力量來分擔(dān)壓力和打開局面，義慈王則需要淵蓋蘇文來吸引唐軍主力，并借助“收復(fù)新羅”來提升國內(nèi)士氣，延緩乃至避免百濟被直接吞并的命運。

這是一場絕望的賭博，賭注則是兩國的國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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