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敢問,若僅是地方惡吏所為,為何這囚車之中,乃是清河崔氏本宗子弟?!
那些地契、卷宗之上,加蓋的可是清河崔氏的印鑒,而非某地縣衙的公文!”
他又猛地指向那些物證:“這些!這些血淚之物,樁樁件件,指向的都是盤踞青州、仗勢欺人的崔氏家族及其爪牙!
豈是一句地方惡吏便能輕輕揭過?!祭酒方才所言‘豈能歸咎于世家二字’,學生此刻倒要反問,罪證如山,鐵案如斯,不歸咎于肇事的清河崔氏,又該歸咎于誰?!
難道要歸咎于那些被逼得家破人亡、賣兒賣女的升斗小民嗎?!”
“說得好!”
“正是此理!”
士子的質(zhì)問,如同點燃了最后的導火索,瞬間引燃了人群中積壓的不滿和醒悟。
許多士子終于徹底反應(yīng)過來,他們確實被孔穎達繞進去了,被那套未來危機、制度崩壞的宏大話語迷惑,險些忽略了眼前最基本的事實和正義!
“我等在此,險些成了為虎作倀之輩!”另一名士子滿臉羞愧和憤慨地喊道。
“太子殿下手段或許急切,但所除乃是真正巨惡!若國法不能及時制裁此等蠹蟲,殿下雷霆手段,有何不可?!”
“孔祭酒,你避重就輕,空談道理,對慘狀視若無睹,豈配為我等師表?!”
輿論的風向,在這一刻發(fā)生了徹底的逆轉(zhuǎn)。懷疑變成了憤怒,崇拜變成了失望,迷茫變成了清醒。
士子們看向孔穎達的目光,不再是仰視,而是充滿了質(zhì)疑、批判,甚至鄙夷。
高臺上,孔穎達臉色煞白,踉蹌著后退了一小步,險些沒有站穩(wěn)。
他伸手指著臺下群情激憤的士子,手指顫抖,嘴唇哆嗦著:“你…你們…爾等豎子!不明大義!不受教化!竟…竟被…”
他想說竟被這些表象所惑,但話到嘴邊,看著那一雙雙燃燒著怒火和清醒的眼睛,他知道,這話再說出來,只會引來更大的嘲諷和反彈。
他精心構(gòu)筑的衛(wèi)道者形象,在杜荷的連番重擊和士子們自身的良知覺醒下,轟然倒塌。
他感覺自己仿佛被剝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著無數(shù)道目光的審判。
那想象中的青史美名,此刻似乎變成了記載他今日窘迫與失敗的恥辱柱。
而另一邊,崔斂看著這徹底失控的場面,看著孔穎達那狼狽不堪的樣子,心中沒有半分快意,只有無盡的冰冷和絕望。
完了,徹底完了?
孔穎達不僅沒能保住崔氏,連他自己都泥菩薩過江,徹底失去了對局面的影響力。
太子這一局,贏得徹徹底底!
人群外圍,那些世家代表們的臉色已然鐵青。
太原王氏的馬車里,傳來一聲壓抑的低吼:“廢物!孔穎達這個老廢物!速去!通知里面的人,計劃有變,立刻想辦法止損!絕不能讓他再攀咬出更多人!”
范陽盧氏的官員默默轉(zhuǎn)身,悄然離去,腳步匆匆,他必須立刻將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傳回家族,早做最壞的打算。
京兆韋氏的代表深吸一口涼氣,喃喃道:“民心…士心…竟倒向太子了…這天,真的要變了…”
宮門廣場之上,喧囂鼎沸。
士子們的憤怒聲、質(zhì)疑聲、爭論聲匯聚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徹底淹沒了高臺上那個孤立無援的蒼老身影。
陽光依舊熾烈,卻再也無法給孔穎達帶來任何光輝,反而像探照燈一般,將他臉上的蒼白、慌亂和無法掩飾的失敗照得清清楚楚。
冰面不僅碎裂,已然徹底融化,顯露出其下洶涌的、代表著真實民意與良知怒火的洪流。
而這洪流,正以不可阻擋之勢,沖刷著虛偽的言辭和腐朽的特權(quán),向著那扇緊閉的宮門,向著大唐權(quán)力的核心,奔涌而去!
杜荷看著眼前景象,知道火候已到,他深吸一口氣,準備進行最后的控訴,將這沸騰的民意,引向最終的目標!
推動對清河崔氏及其庇護網(wǎng)的徹底清算,并為太子的非常之舉贏得最終的輿論認可。
這場圍繞青州血案與帝國法統(tǒng)的驚天對峙,勝負已分。
就在孔穎達被臺下洶涌的質(zhì)疑聲浪沖擊得搖搖欲墜,世家代表們驚慌失措地試圖挽回敗局之際。
杜荷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手指,一個早已等候在人群邊緣的東宮侍衛(wèi)立刻會意,轉(zhuǎn)身如游魚般悄然后退,迅速沒入了鄰近的街巷。
幾乎就在同時,宮門廣場的另一側(cè),原本被金吾衛(wèi)勉強維持住的秩序線外,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更加龐大、更加嘈雜的喧囂聲!
那聲音不再是士子們文雅的爭論,而是蘊含著最原始憤怒與最真切感激的民聲鼎沸!
“讓開!讓我們過去!”
“我們要見太子殿下!”
“青州來的苦主在此!讓我們說話!”
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涌來,領(lǐng)頭的一人身著錦袍,神色沉穩(wěn)卻目光銳利,正是長孫沖。
他并未多言,只是奮力分開人群,為身后那黑壓壓的一片百姓開辟道路。
金吾衛(wèi)士卒見狀大驚,試圖阻攔,但面對這成百上千、情緒激動的平民,他們那點人手瞬間就顯得杯水車薪,何況長孫沖厲聲喝道:
“陛下仁德,廣開言路!今日宮門前既有士子清議,為何容不得百姓訴冤?爾等要阻塞圣聽,效前隋暴政嗎?!”
這話如同枷鎖,頓時讓金吾衛(wèi)將領(lǐng)不敢妄動。
無奈之下只能讓開了身形,沒了阻攔,百姓們一股腦的涌入了宮門前,立刻與在場的士子們混雜在一起。
他們衣著各異,有的還帶著塵土,有的面有菜色,但此刻,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激動與憤慨。
對于他們而言,太子才是能給他們帶來生活希望的人,這樣的儲君才配做大唐未來的皇帝!
這樣的太子,不應(yīng)該被這樣攻訐,所以聽說太子需要他們時,他們便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