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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三幅墨寶

一飯結(jié)束。

程老夫人拉著程之棠往湖邊走,腳步都比來時輕快幾分,沒走兩步就忍不住問:“之棠,你跟江老板聊得咋樣?這姑娘看著可合你心意?”

程之棠指尖還殘留著方才握杯的暖。

想起江茉說起紅薯點(diǎn)心時眼里的亮意,還有聊到行書時條理清晰的見解,耳尖悄悄熱了點(diǎn),語氣卻依舊溫和。

“江老板心性爽朗,不僅廚藝好,字也寫得精妙,談吐間很有見地,是位難得的姑娘?!?p>“難得就對了!”

程老夫人立刻笑起來,拉著他的胳膊絮叨,“你看她待人接物多周全,對我們老兩口也熱絡(luò),不像那些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姐擺架子。而且模樣也好,性子又穩(wěn)!”

倒是有聽說江茉面容有疾的流言,不過他們程家不看重那些,更看重一個姑娘的內(nèi)在和人品。

程老爺子跟在后面,也湊過來幫腔:“我早說過江老板好,你先前還總擔(dān)心許多,是不是比你那些書院同窗家的姑娘強(qiáng)多了?”

程之棠沒接話,目光落在湖面的波光上,想起方才江茉說起美食時的專注,嘴角不自覺彎了彎。

程老夫人看他這模樣,心里更有底了,偷偷扯了扯程老爺子的袖子,兩人相視一笑,腳步放得更慢,故意給自家孫子留著琢磨的功夫。

出來喂貓的鳶尾瞧見湖邊人影,偷偷朝程之棠的方向瞥了眼。

這位程公子看著是一表人才,就是不知道姑娘那邊如何想。

還有沈大人……

哎呀。

怎么這么多!

鳶尾摸了摸大橘的小腦袋,“你看上去也有幾歲了,怎么不見你找個伴兒?”

大橘歪著腦袋看她,也不知道聽懂這話沒有。

鳶尾見程家人走了,回后院尋到江茉。

“姑娘,您看那程公子如何呀?”

江茉:“人挺不錯?!?p>宋嘉寧豎起耳尖,“什么程公子?”

鳶尾嘿嘿一笑,“方才一個來吃飯的老兩口,帶著他們孫子一起來的,人模樣好溫和又俊朗,我瞧著很是不錯?!?p>宋嘉寧皺皺鼻子,“做什么的?”

“應(yīng)當(dāng)是讀書的吧?”鳶尾也不太清楚。

“可有功名?”宋嘉寧又問。

鳶尾搖搖頭,“這就不知道了。”

她就在旁邊侯著,只是聽了一耳朵,哪里知道那么多信息。

“姐姐你喜歡他?。俊彼渭螌幈ё〗缘耐?,眼神可憐巴巴。

“沒有的事。”江茉摸摸她的腦袋,“怎么這個反應(yīng)?”

“我就是覺得江姐姐如此好,他們都配不上。”宋嘉寧嘟嘴。

她才不想有人跟自己搶姐姐。

而且江姐姐做飯這樣好吃,生意都是起始階段,保不準(zhǔn)日后能有什么成就,現(xiàn)在冒出個男人成親,那豈不是耽誤姐姐前程嗎?

以后賺銀子多了,可以買大宅子,認(rèn)識更多年輕俊秀的公子,別說讀書人,連當(dāng)官的也能見到,眼界寬了選擇的余地才更多。

江茉捏捏她肉嘟嘟的臉蛋,“放心,我對他沒有那種意思。”

她這飯館忙都忙不開,哪有功夫談情說愛?

下輩子吧!

宋嘉寧這才開心了點(diǎn),“如果姐姐想嫁人了可以告訴我,我去給姐姐挑!保準(zhǔn)挑的一等一的好!”

嫁人?

江茉想到別院,腦子自動停止思考。

什么時候從別院出來再說吧,此時為時尚早。

令江茉沒想到的是,第二日程之棠又來了。

這次他帶了本書過來,就午后吃過飯,坐在角落喝茶看書,點(diǎn)評花茶的濃,奶茶的香,望見江茉時,笑著點(diǎn)頭致意。

江茉:“……”

她一頭鉆進(jìn)廚房,還遭到了彭師傅和林素荷的打趣。

“我就說江老板模樣出挑,待那些公子們知道,定然排著隊求娶?!迸韼煾敌Φ穆冻霭祟w牙齒,合都合不攏。

林素荷也給江茉遞了個曖昧的眼神。

江茉:“……好好做事?!?p>只要不理會,過幾日許就消停了。

她再去大堂送菜,發(fā)現(xiàn)畫菜單的杜若白不知何時湊到了程之棠跟前,倆人有說有笑坐在一起談天暢地,還評論花茶和奶茶哪一種更好喝。

她選擇挪開視線,眼不見為凈。

“老板?!便y鈴拘謹(jǐn)?shù)睾白∷?p>“嗯?”江茉疑惑。

“那邊那位公子,要見素荷?!便y鈴示意她往角落看。

江茉一看,那不是蕭謹(jǐn)是誰?

今日桃源居一下迎來三位即將進(jìn)京趕考的讀書人,也算是蓬蓽生輝了。

她心中一動。

“你去備些筆墨過來?!?p>銀鈴一頭霧水。

筆墨?

這時候要筆墨做什么?

她乖乖去準(zhǔn)備了。

江茉來到蕭謹(jǐn)身前,“公子要見素荷?”

“她在不在?”

蕭謹(jǐn)抬眸時,長睫顫了顫,露出雙浸著幾分倦意卻依舊清亮的眼眸。

他身著一襲洗得略泛白的青布長衫,領(lǐng)口袖口都熨帖整齊,只是衣襟處沾了些趕路的風(fēng)塵,倒添了幾分落魄書生的清癯感。

他下頜冒出些淡青色的胡茬,卻絲毫不顯邋遢,反倒襯得那張臉輪廓更分明。

鼻梁挺直,唇線偏薄,此刻緊抿著,帶著點(diǎn)不易察覺的執(zhí)拗。

指尖捏著桌沿時,能看見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露在袖口外的手腕細(xì)瘦,卻透著股讀書人的挺拔風(fēng)骨,即便坐著,也難掩一身清雋氣質(zhì)。

“素荷是在,不過她不想見公子?!?p>江茉曾問過林素荷這樣的問題,若蕭謹(jǐn)下回還來,她見與不見?

林素荷的回答是肯定的,一概不見。

蕭謹(jǐn)閉了閉眼,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放在桌上。

“既然如此,可否勞煩姑娘將這封書信交給素荷?”

江茉看了眼書信。

“自然是可以的?!辈坏仁捴?jǐn)?shù)乐x,她又忙道:“我也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公子幫忙?!?p>銀鈴捧來托盤,托盤上是工整的文房四寶。

幸而這兩日杜若白都在飯館作畫,筆墨直接就是現(xiàn)成的。

蕭謹(jǐn):“何事?”

他與江茉不熟,實在不知有什么事能幫到這位飯館老板。

“我這飯館兒還缺兩幅字,我認(rèn)識的人有限,實在找不到幾個寫字好的讀書人了,蕭公子若愿意幫上一幫,感激不盡?!?p>江茉知道,蕭謹(jǐn)是江州書院出了名的才子,這一趟去京城,保不準(zhǔn)就有個大功名,提前問他要一副字畫,準(zhǔn)沒錯。

他若真的中了功名,這副字畫掛在桃源居也能吸引不少客人,若不中她也沒有損失。

蕭謹(jǐn)不傻,一聽就明白她的意思,輕輕一笑。

“我倒是不知,江老板對我寄予厚望?!?p>江茉淡淡一笑,沒吱聲。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蕭謹(jǐn)拿了筆,銀鈴順勢將雪白的宣紙鋪在桌上。

他在硯臺里輕輕蘸了蘸墨,動作緩而穩(wěn),墨汁順著筆鋒暈開,不多不少正好裹住筆尖。

垂眸盯著宣紙,片刻后抬腕落筆,筆鋒先是輕頓,隨即如行云流水般劃過紙面。

“桃源居”三個字力透紙背,字體是端正的楷書,卻又在筆畫轉(zhuǎn)折處帶了幾分行書的靈動,既顯莊重,又透著股煙火氣里的鮮活。

寫罷匾額,他并未停筆,又換了張紙,這次寫的是兩句閑詩:“客至心常熱,人走茶不涼”。

字跡比方才更顯舒展,墨色濃淡相宜,連落款的“蕭謹(jǐn)題”三個字都透著股溫潤勁兒。

銀鈴看不懂這些字,盯著看來看去,只覺得還不如自家姑娘寫的簪花小楷養(yǎng)眼。

蕭謹(jǐn)放下筆,將紙輕輕推到江茉面前,指尖蹭到微涼的宣紙邊緣,語氣平和:“江老板看看,是否合心意?若覺得不妥,我再重寫。”

江茉俯身細(xì)看,墨香混著宣紙的氣息撲面而來,字里行間既有讀書人的風(fēng)骨,又藏著對飯館的妥帖心意,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抬眼笑了笑:“蕭公子的字,比我預(yù)想中還好,這一副掛在店里,定能讓桃源居添幾分雅氣?!?p>杜若白端著杯花茶路過,目光落在宣紙上,挑了挑眉:“蕭兄這字,倒是把煙火氣和書卷氣揉得恰到好處,比我光畫畫多了層意思。”

他雖人不在江州讀書,卻聽先生提過江州書院的蕭謹(jǐn)。

因此來江州之后,特意去書院拜訪過,與蕭謹(jǐn)也算是相識。

他轉(zhuǎn)頭看向江茉,打趣道,“江老板倒是會盤算,提前把未來的狀元郎墨寶討到手,往后桃源居怕是要被讀書人踏破門檻了?!?p>程之棠也來湊了個熱鬧。

看那一副字?jǐn)[在桌上,亦有些手癢。

他望了眼江茉,同杜若白道:“不如我與杜兄也提一副,為江老板祝賀?!?p>杜若白:“如此甚好!”

江茉聞言一怔,隨即笑著應(yīng)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有三位公子的墨寶,我這桃源居往后怕是要成江州的文雅地界了?!?p>銀鈴眼疾手快,立刻又鋪好兩張宣紙,杜若白先拿起筆,他作畫慣了,握筆姿勢帶著幾分隨性,筆尖落紙卻不含糊。

沒寫詩句,反倒畫了幅小景。

幾竿青竹旁擺著張方桌,桌上一壺?zé)岵杳爸p煙,旁側(cè)題了行小字“桃源小坐,茶香伴竹”,墨色清雅,倒把飯館的閑適勁兒畫得活靈活現(xiàn)。

程之棠緊隨其后,他選了幅略窄的宣紙,寫的是首詠食的短詩。

酥肉凝香透,鮮羹暖客腸,此間煙火處,不必羨朝堂。

字體是溫潤的行書,筆畫間帶著幾分煙火氣的柔軟,與蕭謹(jǐn)?shù)娘L(fēng)骨、杜若白的靈動截然不同,卻同樣貼合桃源居的氛圍。

三人寫完,銀鈴小心把字畫晾在窗邊,陽光灑在宣紙上,墨色漸漸干透,引得不少食客駐足張望。

有相熟的老客打趣:“江老板,你這是要把飯館改成書齋啦?”

江茉笑著回應(yīng):“哪能呢,不過是添點(diǎn)雅趣,讓大家吃飯時也能賞賞字、看看畫?!?p>她讓銀鈴取來些新做的紅豆酥分給三人,“一點(diǎn)薄禮,謝三位公子成全?!?p>杜若白拿著紅豆酥跟程之棠打趣:“你這詩寫得倒是實在,‘不必羨朝堂’,怕不是被江老板的菜勾得不想進(jìn)京趕考了?”

程之棠咬了口紅豆酥,甜香在舌尖散開,他望向江茉忙碌的背影,嘴角彎了彎:“佳肴配雅境,倒確實讓人想多留幾日。”

蕭謹(jǐn)沒接話,只靜靜吃著紅豆酥,目光偶爾掃過后廚方向,眼神復(fù)雜。

窗外的陽光正好,暖風(fēng)吹得竹簾輕輕晃動,混著飯菜香與墨香,倒真有了幾分世外桃源的愜意。

蕭謹(jǐn)接過點(diǎn)心,指尖碰著溫?zé)岬乃制?,輕聲道:“江老板有心了。素荷的書信……還望您多費(fèi)心?!?p>江茉點(diǎn)頭:“放心,我這就給素荷送去?!?p>她拿著書信往后廚走,剛到門口就見林素荷靠在門框上,眼神落在大堂方向,不知在看什么。

江茉把信遞過去:“蕭公子留下的,你若不想看,我現(xiàn)在就還回去。”

林素荷捏著信封,指尖泛白,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我自己看?!?p>林素荷捏著信封躲進(jìn)后院的柴房。

木門吱呀一聲掩上,隔絕了大堂的熱鬧。

她靠著冰冷的木柜,指尖反復(fù)摩挲著信封邊緣。

那是蕭謹(jǐn)慣用的信紙,封蠟上還印著他書房的“謹(jǐn)”字小印,熟悉得讓她心口發(fā)緊。

猶豫了半晌,她才拆開信封,信紙展開時帶著淡淡的墨香,是蕭謹(jǐn)清雋的字跡。

林素荷不認(rèn)識幾個字,坑坑巴巴看了又看,才看懂一些。

信里沒說別的,只提了進(jìn)京趕考的行程,似乎又寫了幾句備考的日常,末了只落了句“待春闈結(jié)束,再尋你說清前事”。

沒有道歉,沒有辯解,甚至沒提當(dāng)初。

林素荷看著那行“說清前事”,鼻尖突然發(fā)酸,把信紙揉成一團(tuán),重新展開撫平,指尖劃過那些熟悉的字跡,心里又酸又澀。

這時柴房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是江茉的聲音:“素荷,需不需要幫忙?”

林素荷趕緊把信折好塞進(jìn)袖袋,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拉開門時眼眶還有點(diǎn)紅,卻強(qiáng)裝平靜。

“沒事,就是……謝江老板幫我轉(zhuǎn)交?!?p>江茉看著她攥緊的袖口,沒多問,只遞過一杯溫茶:“有話別憋在心里,要是想找人說,我隨時在?!?p>林素荷點(diǎn)頭,等江茉離開后,在原地站了片刻,一把將信紙塞進(jìn)灶堂里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