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墻角堆放的雜草就像被狗刨了一樣,凌亂地鋪散在各處。
牢門大敞,破碎的瓷碗旁,獄卒樣子狼狽地昏死在那里,鮮血正從他的頭頂靜靜流淌。
臨近年關(guān),只因穆汐是個雙腿殘廢的,且軍營外還有將士夜巡看守,是以大牢今夜僅安排了一名獄卒看守。
穆汐拖著殘廢的雙腿,艱難地爬出了大牢。
冷冽的寒氣灌入鼻腔里,卻是多日不曾嗅到的清新。
而軍營大牢外便是平時練兵的沙場,此時空無一人,唯有寒風(fēng)卷地呼嘯而過。
沙場很大。
穆汐爬啊爬啊的,爬了很久,終于爬到了一片無人踏足的雪地里。
她躺在那片潔白無瑕的雪中,無念無想地望著夜空,感覺獨(dú)屬于她的塵世終于安靜了。
天很冷,夜很黑,天上的星星卻很亮。
星星又亮又多,一閃一閃的,與兒時同李玄堯在宮里看過的一樣美。
穆汐沒想逃。
她只想在死前擺脫那骯臟且讓人憋悶的牢籠,然后以干凈又平靜的死法來結(jié)束此生。
被穆元雄當(dāng)枚棋子操縱那么多年,穆汐不想連死都要由別人來決定。
她伸手去觸碰夜空,隔著千萬里的時空,點(diǎn)碰著一顆寒星。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
想了想,穆汐覺得還是別重來了。
下輩子她都不想再做人了,若能化成那顆寒星就挺好。
笑意自唇角漾開,她很開心,這荒唐、可悲又骯臟的一生......終于能解脫了。
寒意鋪天蓋地涌來,貪食著她體內(nèi)的余溫。
所有執(zhí)念都隨著那一口寒氣,于夜風(fēng)中散去。
翌日。
江箐珂正幫李玄堯系護(hù)腕時,曹公公急匆匆地入內(nèi)稟告。
“主君,剛剛軍營那邊來送信,說穆汐昨晚逃出了大牢?!?/p>
聞言,江箐珂和李玄堯皆是一驚,齊刷刷地看向曹公公。
曹公公大喘氣,繼續(xù)道:“但在一片雪地里找到了她,發(fā)現(xiàn)時人已經(jīng)凍死了?!?/p>
心中一聲唏噓,江箐珂低頭繼續(xù)幫李玄堯整理衣袍。
“燒掉,灰揚(yáng)了。”
李玄堯沉聲下令。
**
白隱今日沒跟著李玄堯出府,而是陪著江箐瑤來到了城里的一家金鋪。
簪子,鐲子,還有一把長命鎖,買了這些,白隱又帶著江箐瑤去了布料行,挑了幾匹上好的料子,最后又去書齋買了幾卷書。
回府的路上,江箐瑤坐在馬車?yán)飳⒔袢召I的東西一一又翻了個遍。
“你當(dāng)奴才的月銀都在我這里,哪來的銀子買這些物件?”
白隱溫聲答:“給主君辦事,主君賞的?!?/p>
江箐瑤拿起那個金制的長命鎖端詳。
雖是喜歡,可她卻不免疑惑:“肚子里的這個怎么說也得明年夏秋時節(jié)才能生,這長命鎖買得早了些吧。”
白隱一瞬不瞬地瞧著江箐瑤,說著事先早就編好的說辭。
“瑤瑤又不讓藏私房錢,若不趁銀子在手時買,到時恐怕沒銀子買了?!?/p>
極具說服力的理由,江箐瑤聽得眉眼彎彎。
她朝白隱伸手,佯做慍怒之狀。
“有了銀子也不知道上交,剩下的還不快給我?”
白隱很是乖順地從懷里掏出荷包,毫不猶豫地全給了江箐瑤。
打開荷包,大致瞄了眼里面有幾片金葉子,江箐瑤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愧是貴為國君的姐夫,出手還是挺大方的嘛。”
從中掏出一片金葉子,她塞給了白隱。
“這片主子賞你的,拿著,買你喜歡的文房四寶,還有那些木頭疙瘩。”
白隱將金葉子緊握在掌心,點(diǎn)頭笑了笑。
目光又落在那幾卷書上,江箐瑤皺著眉頭,“這幾卷書你都不用看,買了作甚?”
“給翊安買的?!?/p>
“再過個一兩年,翊安就該看了。”
“要先識字,后讀書,這《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都是開蒙識字用的?!?/p>
江箐瑤看著那幾本書眨了眨,默了片刻,不解道:“為何買這么早?”
白隱面色從容。
“或許翊安也能過目不忘呢,想著現(xiàn)在買來,平日里無事就給他瞧瞧?!?/p>
“有道理。”一種望子成龍的希冀和期盼在江箐瑤的臉上呈現(xiàn)。
白隱就這么有條不紊地做著離別的準(zhǔn)備,愚鈍的江箐瑤卻全然不知,開心半、自責(zé)半地過著每一日。
夜里,白隱端來木桶。
木桶里的水是用草藥熬過的。
他一邊給江箐瑤洗著玉足,一邊同她叮囑著瑣碎的小事。
“等孩子月份大了,你這腿就又要腫得厲害,到時偶爾泡泡腳能緩解一下?!?/p>
“這藥湯的方子就放在案桌右手邊第一個抽屜里,需要用時,便可讓府上的下人按那方子去藥房里抓?!?/p>
江箐瑤吃著白隱剛剛給她砸的核桃,心不在焉地聽著。
“府上的下人不就是你嗎,到時你去給我抓便好?!?/p>
白隱坐在矮凳上,揉著她的腳,輕笑點(diǎn)頭,道了聲“好”。
想起府里的嬤嬤剛剛送來的幾身新衣服,江箐瑤突然道:“對了,過年府上大家都要置身新衣,我讓嬤嬤們給你也做了一身,一會兒你試試看,若是尺寸不合身,也好讓嬤嬤拿去改,這樣后日除夕就能穿了?!?/p>
白隱輕嗯回應(yīng)。
江箐瑤看向木桶里給她揉腳的雙手,忽然想起剛懷疑翊安時,白隱也是這么伺候她的。
不過那是因?yàn)楦赣H的事,她沒少責(zé)難、懲罰他。
常常這腳洗著,她就把木桶踢翻,然后濺他一身水,還用腳踹他。
她那么折磨白隱,白隱卻還忍到現(xiàn)在,也是稀奇。
思緒發(fā)散,江箐瑤好奇地問他。
“你當(dāng)初作為細(xì)作,作為那個穆老頭的門生,起初是帶著目的接近我的,后來是何時開始真正對我動心的?”
白隱若有所思,言語隨著回憶從唇齒間流出。
“許是,在京城的那些日子,不管多晚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屋子里總有盞燈亮著的時候?”
“又或許是,就算做再可怖的噩夢,都會有個聲音把我從夢境中拖拽出來,然后抱著我說沒事的,一切都是夢的時候......”
“又或許是,來西延的路上,大雨滂沱的夜,借宿農(nóng)家,你與我同享一碗面的時候?”
“也可能是發(fā)現(xiàn)夜里你會替我蓋被子的時候?”
......
說著說著,白隱不禁笑道:“這么想來,對你動心的時候,似乎平平無奇,且又瑣碎?!?/p>
抬眼看向江箐瑤,卻發(fā)現(xiàn)她眼中淚水漣漣。
“白隱,你真是個渾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