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軍旗插在城墻之上,迎風獵獵翻卷而動。
對于某人來說,看到那面旗,尤其是上面的“江”字,就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光,在沙漠中看到了水,在絕望時看到了希望,在饑寒交迫得要死時看到了不遠處的家。
終于到了。
心里這么想著,白隱就突然覺得自己的力氣用盡了。
騎馬來到城墻下,他翻身下馬,隨即就攤倒在了地上。
城內(nèi)有將士注意到他,便叫來了李朝三。
李朝三站在墻頭上往下瞧,瞇眼看了半晌,覺得眼熟。
想起江止平時讓留意的人,李朝三立馬派人去通知江止。
城門緩緩開啟,江止自城內(nèi)而出。
見到白隱好好地躺在地上喘氣兒,他步子由急到緩,神色也從凝重緊張變回了以往的隨性閑散。
在白隱身側(cè)蹲下,江止伸手拍打白隱的臉,并且懶聲調(diào)侃。
“厲害啊,你丫的倒是挺能活。”
白隱睜開眼,抓住了江止再次拍下來的手。
疲憊不堪的身子,連說起話來都是有氣無力的。
“別打臉,夫憑顏貴,你二妹妹喜歡看?!?/p>
江止嗔笑了一聲。
隨后他又同白隱逗趣道:“那先生是自己爬進去呢,還是自己滾著進去?”
“可有別的選擇?”白隱閉眼問,“比如,趴在兄長的背上進去。”
都這時候了,江止仍不著調(diào)地道:“那咱倆不就成了狼狽為奸?”
白隱睜眼看著江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他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笑。
他笑得身子都跟著輕顫,笑得肚子疼,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白隱笑啊笑啊的,好似要將這三年內(nèi)欠下的所有笑,都要在此刻補回來一樣。
他笑艱險的三年終于熬了過去,他笑能大難不死回到大周,他笑三年的思念總算有了頭,他笑終可化繭成蝶迎接新生,更笑離家的路越來越近,也笑在大周之內(nèi)有了安身立命的資格。
對于別人這或許是平平無奇的一日,可對于白隱卻是意義非凡。
終于,他回家了。
那個真正屬于他的家。
……
兩個月后,天氣微熱,京城漸漸有了入夏之勢。
江箐瑤又帶著江翊安和江翊苒入宮,來陪江箐珂閑聊解悶。
聊著聊著,江箐瑤便盯著一處發(fā)起了呆,連江翊苒同她討水喝都沒聽到。
手肘碰了碰她,江箐珂問:“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江箐瑤斟酌了片刻,說起了心事。
“我家對門的那個空宅子,前幾日,有戶人家搬了進來?!?/p>
江箐珂心知肚明。
“然后呢?”
江箐瑤抿唇笑了笑,“那戶人家的公子倒是挺好看的,文質(zhì)彬彬,儒雅翩翩,就是人奇怪了些?!?/p>
“怎么個奇怪法?”江箐珂支頤好奇。
江箐瑤答:“沒事兒就來我們院子里借東西,借東西也就借東西唄,可他明明有小廝侍奉,還非得親自來借,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江箐珂與喜晴相視一笑。
“都借了什么東西?”喜晴裝模作樣地追問。
江箐瑤回憶著。
“第一次,是他剛搬到對門那日,敲門送個些點心,然后就跟我家借榔頭?!?/p>
“第二次,是他搬到對門的第二日,還榔頭的時候,順便又跟我家借梯子,說要修瓦?!?/p>
“第三次,是他搬來的第三日,還梯子時,又跟我家借鹽巴,說府里下人做菜才發(fā)現(xiàn)鹽巴不夠了。我派人去取些鹽來時,他就跟翊安和翊苒玩了會兒。當時也奇怪得很,翊苒很認生,可跟他倒是親近得很的,翊安更是,圍著他一起玩那個魯班鎖?!?/p>
“第四次,他又來還鹽巴,就那么點兒,不還也無妨的,還說為了謝謝我家屢次三番借東西,給翊安和翊苒買了好些點心和小玩意兒。本以為終于不用借了,臨出門前,他又跟我借針線,說衣服壞了得縫。”
……
對門借的東西,江箐瑤就這么一一細數(shù),同江箐珂和喜晴說了好半天。
聽到后來,江箐珂便在旁提醒。
“那家公子該不會是看上看你了吧?”
“聽你所言,應是個沒家室的,翊安和翊苒跟他又親近,你不妨考慮考慮?”
江箐瑤卻撇嘴搖頭。
“好看是好看,可那張臉也不能當飯吃啊。”
她略有些嫌棄地道:“天天沒事兒就來借這借那的,保不齊窮得叮當響,想從我這兒騙財又騙色呢?”
“而且,我看那公子早就過了及冠之年的樣子,憑那副好皮囊,早該娶妻生子才是的,現(xiàn)在還單著,保不齊是有問題。”
“每日也不見他出門去做什么營生,好像就在家里游手好閑?!?/p>
“說不定,此人就是靠著美色,靠著那身斯斯文文的儒雅之氣,為了不勞而獲,而到處挑寡婦騙財又騙色呢?”
越想越像這么回事兒,江箐瑤連連點頭,無比肯定自己這個猜測。
“對!肯定是這樣的?!?/p>
“我得當心著點兒?!?/p>
江箐珂替白隱說了句話:“可能他家財萬貫,不需要出門搞什么營生,又或者是暫時休息調(diào)養(yǎng)身體呢?”
江箐瑤眉頭緊縮,搖頭凝思。
“我得再觀察觀察,且不能被那副好皮囊給騙了?!?/p>
……
待黃昏時分,江箐瑤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鳳鸞軒。
喜晴問江箐珂。
“如今二小姐竟把那殺萬刀的當成騙財騙色的了,皇后娘娘就不打算想法子撮合撮合二人?”
江箐珂坐在藤椅上搖搖晃晃。
“日子還長著呢,眼下又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jié),由著他們?nèi)グ伞!?/p>
“這該在一起的人,早晚都會在一起,何須他人撮合。”
“母后?!?/p>
適時,尚在院子里玩耍的李承玦奶聲奶氣地喚了她一聲。
小手指向天空,他甚是驚喜地催促道:“母后快看?!?/p>
江箐珂順著李承玦所指的方向望去。
紅日西沉,水藍色的天空里,云朵皆被余暉暈染成紫粉色,唯美又絢麗,讓人忍不住仰頭多瞧幾眼。
一群鴿子從頭頂飛過,拉著好聽的鴿哨聲,從鳳鸞軒的上空飛過,又從水藍色的眼瞳中掠過勤政殿的四角天空。
收回視線,李玄堯平聲道:“吏部那邊已經(jīng)安排妥當,下月開始,先生便可去國子監(jiān)赴任祭酒。”
白隱拱手施禮。
“微臣多謝皇上,定當兢兢業(yè)業(yè)教書育人,不負皇恩。”
李玄堯和聲道:“到時,承玦和公主的開蒙就有勞先生了。”
“皇上言過,此乃微臣之幸,定當效犬馬之勞?!?/p>
想起白隱和江箐瑤的事后,李玄堯又道:“至于你和江箐瑤的婚事,待你任職后,朕定當尋個時機為你二人賜婚?!?/p>
白隱拱手笑道:“臣不急。”
……
是日夜里。
江箐瑤正追著江翊苒喂飯時,嬤嬤又來到后院稟報。
“夫人,對門兒那位又來了?!?/p>
江箐瑤語氣略沖道:“他又借什么???”
嬤嬤撇了撇嘴,“那公子也不跟我這個老婆子說啊?!?/p>
“真是煩死個人了,天天借借借借的。”
將手中的飯碗遞給那嬤嬤,江箐瑤立刻跑到屋子里,對著銅鏡照了照,又抿了下口脂。
銅鏡前,她左照右照,擺正簪子后又插了枚步搖。
可在邁出門檻時,又覺得步搖戴得太過刻意,轉(zhuǎn)身取下又扔回了首飾盒里。
最后,提著個洗衣服的棒子,她來到宅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