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馬場上熱鬧的氣氛瞬間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全都聚焦在傅簡堂身上。
傅簡堂仿佛沒聽見那句挑釁,神色未變,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
只有那握著韁繩的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
他一個文官,騎馬尚可,論騎射,如何比得過自小帶兵的南洲太子?
應(yīng)下,是自取其辱。
不應(yīng),是怯懦無能。
凌曦心頭一凜,蘇諾此行來大恒是為結(jié)盟,一向有禮有矩,怎么突然——
難道?
她的目光落向祁長安。
祁長安正一臉擔(dān)憂地望向傅簡堂。
是了。
她撇了嘴,這是爭關(guān)注呢。
她轉(zhuǎn)頭去看沈晏。
男人立于太子身側(cè),身姿挺拔如松,俊美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一雙墨眸沉沉,銳利如鷹,掃過場中各人。
太子祁長澤終于開了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
“蘇諾殿下?!?/p>
他輕笑一聲,打破了僵局。
“今日不過是踏青騎游,何必如此認(rèn)真?”
蘇諾紫眸一凜,正要開口。
“蘇諾殿下謬贊?!?/p>
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
是傅簡堂。
他松開韁繩,上前一步,對著太子和蘇諾的方向,長身玉立,拱手作揖。
動作不疾不徐,從容鎮(zhèn)定。
“殿下既有雅興,臣,自當(dāng)奉陪?!?/p>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上蘇諾的視線,無波無瀾。
“只是不知殿下,想怎么比?”
嚯——
人群中發(fā)出一陣壓抑的驚呼。
竟是應(yīng)了!
蘇諾眼中戰(zhàn)意瞬間被點(diǎn)燃,亮得驚人。
“爽快!”
“就比馬上騎射,三輪為限,中靶多者為勝!”
祁照月端坐棚中,執(zhí)起茶盞,輕輕吹開浮沫。
唇邊那抹笑,愈發(fā)得意。
本宮不好過,你們誰也別想好過。
咚——咚——咚——
沉悶的鼓聲擂響,震得人心頭發(fā)緊。
兩匹駿馬已如離弦之箭,疾馳而出。
祁長安看得聚精會神,一刻都不得分心。
凌曦不動聲色,悄悄往沈晏身邊挪了兩步。
她壓低聲音,眼望著場中:“依你對他倆的了解,誰會贏?”
沈晏目不斜視,聲音沉穩(wěn):“若在沙場,自是蘇諾殿下?!?/p>
“可這里是風(fēng)泉馬場?!?/p>
“致遠(yuǎn)與我自小便在此處習(xí)射,對一草一木了若指掌,未必會輸?!?/p>
凌曦眨了眨眼,輕飄飄吐出一句:“我倒希望他輸。”
沈晏側(cè)目,墨眸中閃過訝異:“為何?”
無論如何,蘇諾殿下終歸是個外人。
凌曦入沈府后,與傅簡堂相識的時日也比蘇諾久。
他還以為她會站在傅簡堂這邊。
凌曦施施然道:“他既已將長安放下,便別再藕斷絲連,惹人追憶往事了?!?/p>
沈晏眉峰微蹙:“你當(dāng)真愿長安和親,遠(yuǎn)赴南洲?”
其他人的耳朵都不由豎了起來。
“至少蘇諾殿下對長安是上了心的,長安對他也不算討厭。”凌曦語氣悠悠,卻字字扎心。
“總比守著一個不知何時才有反應(yīng)的榆木頭強(qiáng)?!?/p>
沈晏唇角勾起:“你又怎知,致遠(yuǎn)對長安無意?”
凌曦長嘆一口氣,替祁長安不值:“有意無意,又如何?”
“既已放手,最好當(dāng)自己死了,別再杵到人家跟前晃悠!”
她頓了頓,補(bǔ)上最后一刀。
“惹人嫌!”
沈晏眼底的訝異還未散盡,耳邊已響起一聲輕笑。
秦捷在一旁聽著,長眉一挑,眼底興味盎然。
太子祁長澤則是一臉不置可否。
“我也這般想?!敝x昭昭忽然湊過頭來。
凌曦有些詫異地看她:“傅大人好歹是你舅舅?!?/p>
“舅舅怎么了?”謝昭昭一臉無所謂,“是舅舅,我就不能說真話了?”
她撇了撇嘴,語氣爽利。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拖泥帶水算什么男人?!?/p>
太子祁長澤終于開了口。
他眉梢微揚(yáng),目光落在謝昭昭身上:“若有苦衷呢?”
“那就說明白。”謝昭昭答得毫不猶豫。
“若是無法說明呢?”祁長澤又問,語氣里帶了些探究。
謝昭昭嗤笑一聲:“拒絕之時,傷害已然筑成,覆水難收?!?/p>
她下巴往蘇諾的方向揚(yáng)了揚(yáng)。
“其間若是有人又爭又搶,此時再回過頭來吃味,就像是往熬好的米湯里倒老鼠屎。”
她頓了頓,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惡心得慌!”
“沒錯!”凌曦重重點(diǎn)頭,深以為然,“就是惡心!”
秦捷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猛然發(fā)現(xiàn)有人注視,抬了眼皮,發(fā)現(xiàn)是沈晏。
他笑意更深,略一頷首。
空氣中,似有無聲的暗流涌動。
“咚——”
最后一聲擂鼓響徹馬場。
萬籟俱寂。
兩匹駿馬長嘶一聲,在終點(diǎn)線前勒住。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遠(yuǎn)處的箭靶。
高下立判。
蘇諾的箭靶上,九支羽箭穩(wěn)穩(wěn)插在紅心圈內(nèi),排列整齊。
傅簡堂的靶上,中了八支,還有一支脫了靶。
“蘇諾殿下,勝!”
蘇諾翻身下馬,并未看傅簡堂,只朝著太子方向拱手,臉上沒什么得意神色。
傅簡堂臉色微沉:“殿下箭法高超,傅某……甘拜下風(fēng)。”
太子祁長澤輕輕拍了拍手,聲音不大,卻壓下了所有議論。
“不錯?!?/p>
他目光從蘇諾身上,緩緩滑到傅簡堂臉上,最后,落在了謝昭昭和凌曦身上。
“蘇諾殿下今日,贏得漂亮。”
這話聽不出喜怒。
祁長澤忽然笑了,那笑意卻未達(dá)眼底。
“不過,昭昭方才那番‘老鼠屎’的比喻,倒是有趣。”
恩?方才她們說了啥?祁長安一頭霧水。
謝昭昭下巴一抬,毫無懼色:“臣女不過是實(shí)話實(shí)說。”
太子的目光終于鎖定了凌曦。
那是一種審視,帶著皇權(quán)天生的壓迫感。
“凌縣主也覺得,這世間事,都該如此黑白分明?”
沈晏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蜷了一下。
凌曦卻迎上那道目光,福了福身,語氣平靜。
“回殿下,民女以為,男女之事就應(yīng)黑白分明,總好過攪成一鍋混湯?!?/p>
她頓了頓,聲音清冽。
“大家喝著,都難受。”
“有意思。”祁長澤深深看了凌曦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似欣賞,又似警告。
祁照月唇角勾起,不過狀似無意提了一嘴,說長安似乎對傅簡堂有意。
蘇諾竟跟傅簡堂斗了起來。
真是,一出好戲。
她身后的喜姑垂著眼,一言不發(fā)。
蘇諾此刻卻無暇顧及旁人,幾步走到祁長安身邊。
“如何?”
“我騎射,可還入得了公主的眼?”
祁長安好笑瞥他一眼,語氣帶著三分戲謔。
“一年中大半光景都在沙場御敵的蘇諾殿下,也好意思跟一位文官比試騎射?”
蘇諾嘴角的笑意更深,他忽然俯身,湊近她耳畔。
灼熱氣息拂過,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勸:“無論是治國,還是帶兵?!?/p>
“傅家那位,不行?!?/p>
祁長安臉上的笑意瞬間褪盡:“殿下是在質(zhì)疑本宮的眼光?”
蘇諾心里咯噔一下。
祁長安極少自稱“本宮”,一旦用上,便意味著她動了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