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曦釋然地笑了起來，一臉悲戚地跪在地上，連叩三個響頭。

“多謝天尊明察秋毫，為民女洗刷冤屈！”

轟?。?/p>

云層中，一道閃電像銀蛇般竄過。

凌曦目光一掃，那廊腳的墻體上，被閃電映照出的人影一閃而過。

她瞇了瞇眼，那影子是——

她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來，老天爺待她真是不??！

可要好好瞧，仔細(xì)地瞧！

這場戲，精彩絕倫！

“真……真有神仙……”那黃衣道士望著天，眼神渙散。

他身子抖得像篩糠，褲襠處的水漬越擴(kuò)越大。

哪里還有方才威風(fēng)蕩蕩的模樣。

席秋娘眉頭擰成疙瘩，思緒如一團(tuán)亂麻。

她抬頭望天，烏云壓城，黑得嚇人。

閃電在其中穿來穿去。

她眼皮跳了跳，扯了扯秦氏的袖子，壓低聲音：

“夫人，快要下雨了，我們?nèi)ケ鼙馨?！?/p>

這凌曦，邪門得很！

她可不想如黃衣道士一般被雷劈。

秦氏回過神，點(diǎn)了點(diǎn)頭，與席秋娘、王嬤嬤一并退到了一旁廊下。

雨滴噼里啪啦落下，豆大一顆，砸在地上。

凌曦笑了，笑得悲愴，笑得釋然。

臉上的水珠落下，分不清是雨或是淚。

“上天憐我！天尊憐我！”

她聲音顫抖，帶著哭腔。

雨水浸濕了凌曦的衣衫，貼在她身上。

她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秦氏。

“夫人，您滿意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寒意。

秦氏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眼神閃爍。

凌小娘這眼神，這語氣，這……

凌曦就這么停在廊檐外靜靜地看著她。

斗大的雨點(diǎn)在廊檐上匯聚成流，沖刷而下，如一道雨簾，隔開了兩人。

凌曦眼神冰冷，嘴角卻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像是在嘲諷，又像是在憐憫。

“沈府若容不下我，一紙休書便是?！?/p>

她頓了頓，聲音提高了幾分：“又何必請這假道士來辱我欺我！”

“還要逼我出家！”最后幾乎低吼出聲，眼眶泛紅。

她目光掃過席秋娘，最終落回秦氏臉上，“夫人莫不是忘了，我并非賣身入府。”

“我可是清清白白，正經(jīng)人家的女兒?！?/p>

秦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囁嚅著，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凌曦不是沒地方去！”凌曦深吸一口氣，語氣堅(jiān)定，“我有家！”

“我要回家！”

“沈府欺我！我要回家！”她直視著秦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秦氏愣住了。

她從未見過凌曦如此強(qiáng)勢的模樣。

之前的溫順，隱忍，仿佛都只是一場偽裝。

如今，這層偽裝被撕碎，露出了底下鋒利的爪牙。

席秋娘悄悄拉了拉秦氏的衣袖，小聲道：“夫人，這凌小娘瘋了不成？”

秦氏咬了咬牙，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凌曦垂下眼簾，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

不錯，她就是瘋了！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要讓她們害怕、要讓她們忌憚、要讓她們措手不及。

要讓她們都知道，若是她瘋起來，誰來都兜不住！

席秋娘眼珠一轉(zhuǎn)，瞥了秦氏一眼。

秦氏依舊面色慘白，嘴唇微微顫抖，顯然還沒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不行！不能被凌曦這番話給壓下去！

今日老夫人恰巧不在府中，她才挑唆了秦氏在后院設(shè)了香臺。

日后，不一定能尋到機(jī)會治這賤人！

“便是清白出身又如何？”席秋娘上前一步，尖細(xì)的聲音在雨中格外刺耳。

“你既入沈府，便是沈府中人！如今更是當(dāng)眾頂撞沈家主母，該罰！”

秦氏聽了席秋娘的話，腰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幾分。

秋娘說得對！

她才是沈府的主母！

這個后宅，她說了算！

俗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她凌曦，生是沈府的人，死是沈府的鬼！

她就是討厭凌曦！

討厭她那張嬌艷的皮囊、討厭那她嬌軟悅耳的聲音、討厭她勾著兒子夜夜不放！

心底里有一股聲音在對她說。

【晏兒喜歡又怎樣？

老夫人縱容她又怎樣？

你才是沈家的主母！

一個妾罷了。

今日便是將凌曦處置了，晏兒還能跟你疏遠(yuǎn)不成？】

她想起少時，只是不服繼夫人的管束，頂撞了她幾句，便被摑了巴掌。

而她的貼身丫鬟。

原本跟在母親身邊，母親身故后一直跟在她身邊的，一心一意為她考量的丫鬟。

被繼夫人當(dāng)眾罰了五十板子去了！

那時她便明白了，為何那么多人都想要做一府主母！

她有段時間每每午夜夢回，都會想起那丫鬟。

然后造著夢，有一天將繼母這個爬床女踩在腳底下，大聲說出繼母的那句——

“給我拖出去杖責(zé)五十，以儆效尤！”

秦氏下巴一抬，眼皮一撩，眼前的凌曦仿佛與繼母臉重疊在了一起。

王嬤嬤心里咯噔一下。

五十？

尋常女子二十杖就去了半條命，五十？

夫人這是擺明了要打殺凌小娘啊！

她偷偷抬眼覷了覷秦氏。

夫人面色鐵青，眼角眉梢都帶著一股子狠勁兒。

看來，今日這凌小娘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可她若是真的領(lǐng)了命將凌小娘打了，怕是少爺那邊不好交待！

她看得仔細(xì)，少爺對這凌小娘是有一分上心的。

先不說讓凌小娘一直宿在主屋，便是為了她專程給夫人上眼藥這事兒，就值得讓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多掂量掂量。

秦氏見王嬤嬤站在一旁，一直未動彈，便道：“怎么？我還使喚不動你了？”

王嬤嬤心頭一凜，冷汗涔涔。

秦氏聲音冰冷：“還不動手？”

“夠了！”一道喝聲驟然響起。

秦氏心頭一凜，如被潑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

她機(jī)械地轉(zhuǎn)過頭，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只見游廊盡頭，金嬤嬤正攙扶著沈老夫人，緩緩走來。

沈老夫人面色平靜，眼神卻銳利如刀。

席秋娘也傻了眼。

老夫人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又聽到了多少？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冷不丁對上沈老夫人的目光。

席秋娘感覺自己像一只被剝光了皮的兔子，赤裸裸地暴露在獵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