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門輕輕合上,
厚重的實木將外間的所有喧囂徹底隔絕。
室內(nèi)茶香裊裊,卻驅(qū)不散那無聲彌漫的緊繃感。
白沙強坐在主位,
熟練地燙杯、溫壺、置茶、高沖低泡,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
太子輝從精致的煙盒里抽出幾支香煙,依次遞給在座的幾人。
李湛接過,湊著太子輝遞來的火點燃,
深吸了一口,煙霧緩緩吐出,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神。
幾位話事人身后的心腹,
如老周、以及白沙強等人的頭馬,
則默契地分散站在茶室四角或靠墻而立,目光低垂,
卻保持著絕對的警覺,像一群沉默的雕塑。
水沸的聲音在寂靜的茶室里格外清晰。
白沙強將第一泡茶湯淋遍茶寵,
這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wěn),卻直指核心,
“李生,這次的事,多謝你給面子?!?/p>
他一邊說,一邊將第二泡金黃透亮的茶湯斟入李湛面前的品茗杯。
“聽說,你從劉少手里,拿到了他在虎門的那家港務公司?”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地看向李湛。
李湛端起茶杯,指尖感受著瓷器的溫熱,
輕輕嗅了嗅茶香,并未立刻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白沙強繼續(xù)道,語氣像是在陳述一件既定事實,
“茶山鎮(zhèn)未來三年的港口份額配額,空出來了。
這部分,我給你?!彼D了頓,補充道,
“加上你這次擂臺打出來的積分該得的那份,如果你吃得下,都可以做?!?/p>
你倒是會慷他人之慨。
李湛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茶山的配額本就是因為他才空出來的,
如今由白沙強嘴里說出,倒像是他額外送的一個人情。
“你在虎門走的貨...
只要量在配額之內(nèi),航線、時間安排妥當,就不會有任何問題?!?/p>
白沙強的語氣帶著一種在自家地盤上的絕對自信,
“海關、緝私…這邊我都會打好招呼。
你讓你那邊過來接手公司的人,直接聯(lián)系我,
我安排人帶他們熟悉流程,認認人?!?/p>
他這番話,分量極重。
虎門港作為東莞最大、最關鍵的港口,
其灰色通道的通行能力并非無限,配額就是生命線。
誰掌握了配額的分配權,誰就在很大程度上拿捏著各鎮(zhèn)勢力的命脈。
白沙強經(jīng)營虎門多年,根深蒂固,
與各個環(huán)節(jié)的關系盤根錯節(jié),這便是他最大的資本和底氣,
也是各方都不得不賣他面子的根本原因。
李湛沉默了片刻。
他要的就是這個——
一個穩(wěn)定且足夠龐大的出???,
將他長安的產(chǎn)業(yè)鏈與更廣闊的市場連接起來。
其他那些灰色產(chǎn)業(yè)份額,
他根本看不上也不想去碰...
他端起茶杯,向白沙強微微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飲而盡,
“那就…多謝強哥了?!?/p>
聲音平靜,卻是一錘定音。
看到李湛干脆地接下了這份“補償”并表了態(tài),
在座的太子輝、阿昌、阿明幾人,雖然面上不顯,但心里都暗自松了口氣。
禁藥事件帶來的潛在沖突和不確定性,至此總算被暫時壓下,翻篇了。
茶室內(nèi)的氣氛,似乎也隨之緩和了一些。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舊怨剛平,新事將起。
白沙強拿出這么實在的東西,絕不會只是為了賠罪。
接下來的,才是今晚這場茶局真正的重頭戲...
白沙強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開始重新斟茶。
太子輝也適時地再次派了一輪煙。
煙霧與茶香重新交織在一起,
但接下來的談話,
將決定東莞地下世界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格局與風向。
太子輝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
白色的煙霧模糊了他金絲眼鏡后的眼神。
他坐直了身體,不再是那副慵懶儒雅的模樣,
目光轉(zhuǎn)向李湛,
“李生,”
他開口,聲音在安靜的茶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你有想過一個問題嗎?
為什么東莞這幾年,會形成現(xiàn)在這種…
每個鎮(zhèn)都有一個話事人的局面?”
李湛心里咯噔了一下。
這個問題看似平常,實則尖銳無比,直指東莞地下世界權力結構的核心。
他夾著煙的手指微微一頓,
抬眼迎向太子輝的目光,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不動聲色地回應道,
“哦...
輝哥這話有點意思。
每個鎮(zhèn)山頭林立,打生打死,最后冒出個話事人平息紛爭,
不是挺自然的江湖生態(tài)么?
難道…這里面還有什么別的說法?
輝哥有什么高見,我洗耳恭聽。”
太子輝深吸了一口煙,煙霧從他鼻間緩緩逸出,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甚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
他輕輕彈了彈煙灰,聲音壓低了些,卻更顯沉重,
“自然?
李生是聰明人,何必裝糊涂。
這世上哪來那么多自然而然?
不過是有人希望它變成這樣罷了。”
他頓了頓,環(huán)視了一下在座神色各異的幾人,繼續(xù)道,
“這種格局,不是自然形成的。
是上面...”
他再次用手指向上虛點了一下,
“那位省廳一把手,花了幾年時間一手促成的。
一鎮(zhèn)一山頭,看著亂,實則好管理。
減少了大規(guī)模沖突,也方便…到時候一起收割?!?/p>
他嘆了口氣,
“我們也是近一年才感覺出來...
這把劍,明晃晃地懸在我們每個人頭上。
只是不知道...
它什么時候會落下來,又以什么樣的方式落下來。
我們這些人,看似風光,
實則是被圈在各自鎮(zhèn)子里的…豬羊。
養(yǎng)肥了,規(guī)矩立好了,到時候…怕是宰起來也方便。”
這番話,說得可謂極其直白露骨,幾乎撕掉了所有遮羞布。
厚街阿昌和常平阿明臉色凝重,默默抽煙,
顯然是早已知曉并認同這個判斷。
白沙強泡茶的動作也慢了下來,面色沉靜...
李湛指尖的香煙緩緩燃燒,灰白的煙灰積了長長一截。
他心中一陣感慨,地下勢力也不是沒有聰明人啊...
不過他也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接地捅破這層窗戶紙。
他和老周私下確實反復推演過這種可能,
但從未宣之于口...
白沙強接口道,語氣沉重,
“我們這些人,說白了,就像是塘里養(yǎng)著的魚。
平時各自游著,相安無事...
但漁網(wǎng)什么時候撒下來,撈哪幾條,全看岸上人的心情?!?/p>
他看向李湛,“李生,你這次勢頭太猛,已經(jīng)驚動岸上的人了。
我們擔心…這網(wǎng),會不會提前撒下來?”
阿昌哥嘆了口氣,臉上的和氣被憂慮取代,
“都知道是明牌,但怎么打?
在國內(nèi),誰有力量跟官方硬扛?
我們這些人,看起來風光,其實…無根之萍罷了。”
茶室里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茶水沸騰的細微聲響。
這是一種無聲的共識,
也是一種深切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