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老屋走。
莉莉和菲菲一左一右攙住阿珍,小聲詢問著她孕期的情況。
老屋的廚房里,早已燉上了土雞,
濃郁的香氣混合著柴火的氣息彌漫開來,那是家的味道。
李母招呼大家坐下,又忙著去張羅茶水。
花姐脫下大衣,很自然地卷起袖子走進(jìn)廚房,
“阿姨,我來幫您。
這雞湯聞著真香,我在東莞可喝不到這么地道的?!?/p>
她說著,順手就接過李母手里的菜籃,熟練地摘起手邊的青菜。
李母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哎呀,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
“阿姨您別客氣,我和阿湛就像一家人一樣?!?/p>
花姐笑著,話語里的分寸拿捏得極好。
小夜沒進(jìn)廚房,但她看到墻角堆著剛挖出來的、還帶著泥土的冬筍,
便默默拿起小刀和籃子,坐在小凳上,手法利落地剝起筍衣。
她那專注而迅捷的動(dòng)作,一看就是常做事的,
讓本想阻止的李母把話又咽了回去,眼里多了幾分贊賞。
莉莉和菲菲則陪著阿珍和小雪、小文在客廳說話,笑聲不斷。
李湛看著這一幕,心中那塊關(guān)于“如何面對(duì)父母”的大石,終于緩緩落地。
他走進(jìn)廚房,像小時(shí)候一樣,
伸手就從咕嘟冒泡的砂鍋里捏了一塊雞肉,燙得直吹氣。
“哎喲!
你這孩子,多大了還這么毛手毛腳!”
李母笑罵著,輕輕拍了下他的手背,眼神里卻全是寵溺。
“媽,還是你燉的雞湯最香?!?/p>
李湛嚼著雞肉,含糊不清地說道,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gè)叱咤東莞的地下梟雄,只是一個(gè)歸家的游子。
一碗滾燙的、飄著金黃色油花和翠綠蔥花的雞湯很快被端到李湛面前,里面還有幾塊鮮嫩脆爽的冬筍。
他喝了一口,鮮甜的湯汁混合著山野的清香瞬間熨帖了腸胃,也撫慰了在外搏殺的所有疲憊與風(fēng)霜。
稍作安頓后,李湛對(duì)父母和阿珍說,
“我去后山看看師父?!?/p>
便帶著大牛和阿旺,提著準(zhǔn)備好的煙酒和營養(yǎng)品,沿著屋后熟悉的小路向后山走去。
越往上走,空氣越發(fā)清冷,竹林也越發(fā)茂密。
師父李長生的院落坐落在后山一塊相對(duì)平坦的空地上,前院立著幾個(gè)磨得光滑的木人樁。
此時(shí),院落里并非空無一人。
七八個(gè)半大的孩子,正穿著單薄的練功服,
在一位年紀(jì)稍長的師弟帶領(lǐng)下,哼哼哈嘿地打著拳,小臉凍得通紅,眼神卻格外專注。
孩子們的呼喝聲在寂靜的山林間回蕩,充滿朝氣。
李長生就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
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袍,手里拿著一個(gè)旱煙袋,正瞇著眼看著孩子們練功。
他須發(fā)皆白,面色卻紅潤,眼神開闔間,精光內(nèi)斂。
“師父。”
李湛、大牛、阿旺三人走到近前,恭敬地行禮。
李長生轉(zhuǎn)過頭,目光在李湛臉上停留片刻,
仿佛能直視他靈魂深處縈繞的血腥與煞氣。
他緩緩?fù)鲁鲆豢跓熑Γ?/p>
“回來了。
氣色不錯(cuò),就是身上的血腥味,又重了幾分?!?/p>
李湛心中一凜,知道什么都瞞不過師父,沉聲道,
“在外面,難免沾上些?!?/p>
“嗯?!?/p>
李長生沒有深究,用煙袋桿指了指山下隱約可見的新房和忙碌的村莊,
“阿旺說,你打算給村里修路,還要重建祠堂?”
他不等李湛回答,便繼續(xù)道,
“在外面有了些成績(jī),能想到根在這里,想到鄉(xiāng)親,沒有忘本,這很好。
比一味在外面爭(zhēng)強(qiáng)斗狠強(qiáng)?!?/p>
“是弟子應(yīng)該做的。”
李湛恭敬回答,隨即語氣轉(zhuǎn)為鄭重,
“師父,我在外邊的對(duì)頭兩次派人來村里的事,阿旺都跟我說了。
多虧您和師弟們,還有鄉(xiāng)親們…”
李長生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語氣依舊平淡,
“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在外搏殺,根腳總要安穩(wěn)。
幾只不開眼的老鼠,清理了便是,不必掛懷?!?/p>
他那輕描淡寫的語氣,仿佛處理的只是田間地頭的害蟲,而非活生生的人。
李湛心中感激,知道這是師父在為他免除后顧之憂,
這份沉甸甸的守護(hù)之情,他銘記于心。
“泰國的事,阿旺也跟我說了?!?/p>
李長生磕了磕煙灰,目光投向遠(yuǎn)山,似乎能穿透重洋,
“外面不比家里,規(guī)矩不同,手段更無所不用其極。
你這次吃了虧,是教訓(xùn),也是讓你睜眼看世界。
記住,剛不可久,柔不可守。
匹夫之勇,或可稱雄一時(shí),終難成氣候?!?/p>
“弟子明白?!崩钫刻撔氖芙?。
李長生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李湛身上,
那平靜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某種深沉的東西在涌動(dòng),
“我們?nèi)A人,無論走到哪里,脊梁不能彎,氣節(jié)不能丟。
你若決意要去那邊闖蕩,行事需有章法,謀定而后動(dòng)。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打出我輩的威風(fēng),
讓那些魑魅魍魎知道,華夏兒郎,不是好欺的!”
這番話語氣并不激烈,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厚重力量,
如同山岳般壓在李湛心頭,也點(diǎn)燃了他胸中那股不屈的火焰。
“師父教誨,弟子謹(jǐn)記!”
李湛肅然應(yīng)道。
又聊了幾句閑話,叮囑師父保重身體后,李湛三人這才恭敬地告辭回家。
回到老屋時(shí),天色已近黃昏。
廚房里更加熱鬧,花姐和莉莉在幫廚,小夜和菲菲在擺放碗筷,
阿珍和小文坐在灶前看著火。
李父和李母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指揮著阿旺和大牛把大圓桌支起來。
晚餐極其豐盛。
主菜就是那鍋燉得爛熟的土雞冬筍湯,
還有臘味合蒸、酸豆角炒肉末、清炒菜心等地道的農(nóng)家菜。
自家釀的米酒也端了上來,香氣醇厚。
一大家人圍坐在一起,氣氛熱烈而溫馨。
李父話不多,只是默默地抽著煙桿,
看著滿桌的人和熱鬧的景象,眼角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李湛拿起酒壺,先給父親的酒杯滿上,
又依次為母親和阿珍倒了飲料,然后才輪到花姐等人。
李母不停地給每個(gè)人夾菜,
嘴里念叨著“多吃點(diǎn),補(bǔ)身體”、“嘗嘗這個(gè)冬筍,今天剛挖的,鮮得很”。
席間,大家聊的多是家常。
李母關(guān)心地問起李湛在東莞的生活,
李湛只挑些輕松的事情說,比如生意還不錯(cuò),認(rèn)識(shí)了新朋友。
花姐適時(shí)地接過話頭,夸贊李湛能干,
又把話題引到阿珍身上,說起孕期要注意的事項(xiàng),氣氛融洽自然。
小雪雖然話不多,但也會(huì)在李母詢問時(shí),簡(jiǎn)短地說幾句村里生活的趣事。
小文則活潑些,說著學(xué)校里的見聞,逗得李母笑聲不斷。
阿旺和大牛偶爾插話,說的也都是村里和武館的瑣事。
關(guān)于修路和祠堂這樣的大事,
在這種家庭聚餐的場(chǎng)合,
李湛只是簡(jiǎn)單提了句“年后想為村里做點(diǎn)事”,并未深入細(xì)節(jié)。
李父聽了,只是微微頷首,說了句“應(yīng)該的”,便不再多言。
李湛看著眼前這一幕——
父母的肯定,愛人的依賴,兄弟的忠誠,紅顏的陪伴,還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帶來的希望。
所有的血腥、算計(jì)和疲憊,仿佛都在這一刻被這溫暖的人間煙火氣所滌蕩。
這就是他的根,是他所有野心和拼殺最終的意義所在。
窗外,山村的夜晚徹底安靜下來,只有偶爾幾聲犬吠。
寒意深重,屋里卻燈火通明,暖意融融。
然而,李湛很清楚,這溫馨只是暴風(fēng)雨間隙的短暫寧靜。
年后,等待他的將是更多未知的挑戰(zhàn)。
但此刻,他只想沉浸在這份來之不易的團(tuán)圓里。
他端起那碗溫?zé)岬拿拙疲伙嫸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