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曼谷,另一處陌生水寨。
李湛從一個燈光昏暗、兼營典當?shù)男′佔永镒叱鰜恚?/p>
將換來的、厚度遠低于物品本身價值的泰銖塞進口袋。
他刻意壓低了帽檐,但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幾乎在他踏出店門的瞬間就黏了上來。
他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融入狹窄、潮濕的巷道。
身后那凌亂卻緊追不舍的腳步聲,證實了他的感覺——他被盯上了。
對方未必能確定他就是懸賞令上的人,
但在這個風聲鶴唳的時刻,
任何一個出手貴重物品、行蹤可疑的華裔男子,
都足以讓這些底層眼線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樣撲上來。
李湛眼神一冷,腳下步伐變幻,
迅速拐入一條堆滿廢棄輪胎和爛漁網(wǎng)的死胡同陰影里。
追蹤者匆忙跟入,還沒來得及反應,
一只鐵鉗般的手已從身后扼住了他的喉嚨,
另一只手精準地擊打在他的后頸。
那人悶哼一聲,軟軟地癱倒在地。
李湛看著地上昏迷的混混,
又抬眼望向巷道外那片依舊喧囂、卻處處暗藏殺機的水寨燈火。
僅僅是一次簡單的銷贓,就立刻引來追蹤。
這印證了他的判斷,
他的敵人已經(jīng)動員了龐大的地下網(wǎng)絡,
尤其是在水寨、貧民窟這類他最可能藏身的地方,布下了一張無形卻嚴密的大網(wǎng)。
高額的懸賞令,讓每一個底層混混都變成了貪婪的獵犬。
這里,不能再待了。
貧民窟已非藏身之所,而是步步殺機的陷阱。
他迅速回到臨時的藏身點,
換上了一套差亞叔準備的、相對體面些的襯衫和長褲,盡量抹去底層勞工的痕跡。
隨后,他拿出那張手繪地圖,目光越過密密麻麻代表水寨和平民窟的標記,
最終落在了曼谷市中心那片最繁華、最耀眼的區(qū)域......
一個大膽甚至有些瘋狂的念頭在他心中成型。
既然所有人都認為我會像老鼠一樣躲在陰暗的角落…
那我就去最燈火輝煌的地方。
不久后,
一輛紅白相間、車廂敞開的雙條車載著他,
離開了濕漉漉、迷宮般的水寨,匯入了通往市區(qū)的車流。
雙條車轟鳴著,窗外景象飛速變換,
從破敗的棚戶區(qū)逐漸過渡到燈火通明的現(xiàn)代建筑。
他在市區(qū)一個熱鬧的街口下了雙條車,瞬間便被聲浪與光潮淹沒。
眼前是林立的高樓大廈,玻璃幕墻反射著璀璨的燈火,寬闊的街道上車水馬龍,
衣著時尚的男男女女穿梭不息,空氣中混合著高級香氛、食物香氣和引擎的微鳴。
這里的一切,與水寨的潮濕、破敗和死寂,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李湛壓了壓帽子,像一滴水匯入河流,隨著人流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他不知道自已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朝著燈火最盛、人潮最密集的方向移動。
不知不覺間,他拐入了一條更加喧囂的街道。
這里顯然是曼谷夜生活的核心區(qū)域之一,
霓虹燈將夜空染成一片迷離的色彩,高級酒吧、俱樂部、國際餐廳鱗次櫛比,
門口??恐魇胶儡?,震耳欲聾的音樂從門縫里傾瀉而出,
與人們的歡笑聲、交談聲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一幅極盡奢靡與活力的畫卷。
他慢慢地走著,目光掠過那些炫目的招牌和櫥窗里昂貴的陳列品。
周圍這紙醉金迷的景象,
非但沒有讓他感到陌生,反而隱隱勾起了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一些模糊的片段不受控制地閃過腦海:
似乎也是在類似燈火輝煌的地方,他端著酒杯,與人談笑風生…
似乎也曾置身于這樣喧鬧的場合,周圍是震耳的音樂和扭動的身軀…
一種駕馭感,一種曾經(jīng)屬于這里、而非旁觀者的感覺,悄然浮現(xiàn)…
這股熟悉的感覺讓他精神一振。
看來,
這種奢華的場所,他以前確實經(jīng)常涉足。
這更讓他確信,自已選擇來到市區(qū)是正確的。
也許,在這片他曾如魚得水的地方,隱藏著找回他失去記憶的關(guān)鍵碎片。
他深吸了一口這充滿欲望與金錢味道的空氣,
眼神變得更加堅定,繼續(xù)向著街道深處,那最耀眼、最喧鬧的核心區(qū)域走去。
——
同一時間,
曼谷郊區(qū),安全屋。
屋內(nèi)煙霧繚繞,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草和熬夜的焦躁氣息。
那張巨大的曼谷地圖依舊鋪在桌面上,上面標記著各種符號,旁邊散落著空飯盒和煙蒂。
水生剛放下一個電話,向老周匯報,
“周哥,大勇和白沙強那邊最后一批人也已經(jīng)撤出曼谷市區(qū),
按照預定計劃,分散到周邊三個府的潛伏點,全部進入靜默狀態(tài)?!?/p>
老周聞言,長長舒了一口氣,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
“這就好。
這次我們動靜鬧得太大,
林家肯定會像瘋狗一樣,想盡辦法把我們這支藏在暗處的隊伍挖出來。
現(xiàn)在只能化整為零,像沙子一樣散開,讓他們無處下嘴?!?/p>
他點了點頭,指令清晰,
“傳令下去,
讓他們嚴格執(zhí)行靜默紀律,只允許小組長級別的單線聯(lián)系,等待下一次召喚?!?/p>
就在這時,
水生的另一部專門用于接收緊急線報的電話尖銳地響了起來。
他立刻拿起接聽,
剛開始還只是凝神細聽,
但很快,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聲音陡然提高,
“什么?
你確定?!”
這反常的反應立刻引起了老周和大牛的注意,
兩人同時轉(zhuǎn)頭,目光銳利地看向他。
水生聽著電話,
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他幾步走到桌邊,目光在地圖上飛快地掃視,
手指沿著蜿蜒的河道滑動,最終重重地點在了其中一個標記著水寨區(qū)域的位置上。
他剛放下電話,老周和大牛已經(jīng)圍了上來。
“什么情況?”
老周沉聲問道。
水生指著地圖上那個點,語速很快,
“剛收到的線報,
這個水寨里,一個叫‘水蛇幫’的本地幫派,有個小頭目,外號疤臉的,
今天傍晚被人殺了,尸體被扔在了水寨最熱鬧的地方。
關(guān)鍵是——林家的人和警察局的人,現(xiàn)在都趕過去了!”
老周的目光立刻鎖定了那個水寨的位置,
又看了看旁邊流經(jīng)的河道,腦中瞬間將線索串聯(lián)起來。
“水寨…河道…林家和高規(guī)格的警方介入…”
他猛地抬頭,眼中精光一閃,看向水生,
“你的意思是…是阿湛?”
水生陰沉著臉,
臉上沒有絲毫找到線索的興奮,反而充滿了擔憂,
“能讓林家和警方如此興師動眾,同時感興趣的死因,九成九跟湛哥有關(guān)!
這很可能就是湛哥藏身的地方,那個疤臉不知道怎么就撞上了,被湛哥滅了口?!?/p>
老周眉頭緊鎖,迅速分析,
“如果真是阿湛動的手,說明他的藏身點已經(jīng)暴露,他是在清除威脅。
但他既然有能力動手,說明傷勢應該恢復得不錯,至少有了自保之力…”
他頓了頓,看向水生,
“消息就這些?
后續(xù)呢?
有沒有關(guān)于他下落的線索?”
水生搖了搖頭,臉色難看,
“消息就到這里。
水寨那邊現(xiàn)在肯定被林家看得死死的,我們的人很難靠近,后續(xù)情況還不清楚?!?/p>
“你馬上安排附近的情報小組,想辦法滲透過去,或者從外圍打聽!”
老周立刻下令,
“盡可能收集詳細信息,
那個疤臉今天所有的行蹤,死亡的具體時間,還有沒有其他目擊者!
阿湛既然被迫出手,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明白!”
水生記下,立刻轉(zhuǎn)身去安排。
然而,下達完指令后,
老周臉上的疑惑卻更深了,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水生和大牛,
“可是…
既然阿湛有能力動手,甚至能做出拋尸挑釁這種舉動…
這說明他行動是自由的,意識是清醒的。
那為什么…為什么他直到現(xiàn)在,還不跟我們聯(lián)系呢?”
老周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就算之前是傷勢所困,現(xiàn)在總該有機會了吧?
曼谷雖然大,
但我們預留的幾個緊急聯(lián)絡點,他不可能一個都找不到…”
水生聞言也是一愣,大牛更是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房間里頓時陷入了一種更加沉重和令人不安的寂靜。
找到李湛蹤跡的短暫興奮,迅速被這個無法解釋的疑云所取代。
湛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為什么還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