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文士表情很是精彩。

　　“……禍不及子女，這些人再怎么憎恨主上也不該如此對待殿下?！睂こＤ兴蒙磉叾疾恢劣谟羞@么多妖魔鬼怪！他們疏忽，小殿下這兩年豈非腹背受敵，吃了諸多算計？

　　也怪他們顧慮不周，下意識覺得這種骯臟手段不會出現(xiàn)在王太女身邊——試問以往哪個王女會面臨這些問題？卻忘了這位王女不是尋常王女，她可以名正言順繼承翟樂手中權(quán)力。這些權(quán)力就像是一塊帶著血腥味的肉，無時無刻不吸引那些欲壑難填的蒼蠅！

　　喻海：“事已至此，只能亡羊補牢了?！?/p>

　　青衫文士嘆氣贊同他的話，內(nèi)心更掛念事件當(dāng)事人狀態(tài)：“殿下現(xiàn)在情況如何？”

　　捫心自問，要是自己在這個年紀經(jīng)歷如此大打擊，一時也無法接受現(xiàn)實。主上為泄憤殺多少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情不能影響殿下??！喻海神色晦暗，沖他搖頭。

　　很明顯，王太女情況不好。

　　“……主上責(zé)罰殿下了？”

　　“那倒是沒有?！钡詷穼Υ畠旱膽B(tài)度可謂是千依百順，一開始父女對峙，王太女阻攔他殺人，他都不忍心直接強殺，而是退一步將人關(guān)押起來，保證不會要對方性命。之后的上刑審問也是背著王太女偷偷進行的，一切水落石出，翟樂更是忙著殺人自責(zé)。

　　“……那殿下怎么？”

　　“被信任的人背叛算計，怎會好受？”

　　成年人都無法接受，更何況是個孩子？

　　翟樂將殘酷真相告訴她之前，她為這件事情兩天兩夜滴水未進，一個人關(guān)在殿內(nèi)不肯出來見人。以喻海對學(xué)生的了解，這里估計還有一部分是因為這事兒讓她拉不下臉。

　　左春坊負責(zé)太女府記注纂修事宜，說白了就是她的心腹。這名心腹不僅是政事上的心腹，還寄托一部分私人感情，此人的背刺對她而言那真是天塌級別的災(zāi)難。外界也會因此質(zhì)疑她的眼光能力，再加上里頭還有一點兒桃色元素，不敢想私下議論有多刻薄。

　　這對于在贊美肯定中長大的她來說，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所以她不想見任何人。

　　哦不，也不是一個人都不見。

　　當(dāng)?shù)詷犯糁溜L(fēng)將真相全部告知，王太女猶如孤魂一般提著劍去了地牢。在聽到真相之前，她甚至抱著一點點的僥幸心理——希望這所謂真相只是父親殺“她”的借口。

　　翟樂堅決不同意女兒去見對方。

　　鬼知道這卑鄙小人會說什么刺激人的話！他太清楚一個心性未定的少年人有多容易被外界影響！萬一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萬一被刺激到性情大變？萬一被蠱惑更深？

　　【阿父，放我去見見她。】

　　喻海幫她將攔路的翟樂拖走。

　　陰暗地牢，憔悴的少女平靜看著換上干凈囚衣的女官，翟樂隔著老遠緊張到不敢大口喘氣。良久才聽到二人平淡對話，一問一答：【……孤想知道，你對孤可有真心？】

　　【殿下知道我當(dāng)年怎么逃過一劫的嗎？】女官答非所問，聲音怪異得像是往喉嚨塞滿細碎石塊，【是忠仆，緊急關(guān)頭讓我跟個即將入宮的內(nèi)侍換了身份，身體殘缺，不男不女……那時候您的年紀還很小，應(yīng)該還不記事，不知道我也曾被夸贊年少有為……】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更早之前，他還曾跟著父親赴宮宴。那時的國主還不是翟樂，是看著清瘦虛弱但自有一番風(fēng)骨的翟歡。他跟幾個半大同齡人舞劍賀壽，赴宴的官宦子女都得了嘉獎賞賜。

　　待年長一些，也有名門貴女暗中傾慕。

　　他的未來就算不風(fēng)光也能惹無數(shù)人艷羨。

　　一切都毀掉了！

　　全家上下無一活口。

　　而自己只能以殘缺身體茍且偷生。

　　【殿下，您說我如何才能不恨？我得下賤到什么程度才會愛上您呢？有這么一個滿手血腥的生父，您又憑什么心安理得、天真無邪認定你身邊的人就該對你付出真心？】

　　女官情緒平穩(wěn)說完這些扎心的話。

　　【沒有無緣無故的真心，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憎恨，一切都有源頭?！颗俚暤?，【殿下可還記得，你曾經(jīng)問我為何終日手腳冰涼，整日精神不濟？現(xiàn)在該知道了吧？】

　　【所以一開始就沒有真心？更無忠心？】

　　女官沉默了良久，抬眼看著她似有水光泛起的眼睛：【對！不僅是我一人，圍繞在殿下身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圖謀！她們爭奪你的信任偏寵，難道只是圖你的真心？真心從來都是最不要緊的。利益最重要！我圖報復(fù)你父親翟笑芳，她們圖著你手中權(quán)力，沒了這些，你一文不值！眼睛看得見，雙手握得住，真真實實感受到的才價值千金！】

　　翟樂從一開始的擔(dān)心逐漸鎮(zhèn)定下來。

　　他知道，女官也知道，即將會發(fā)生什么。

　　翟樂將喻海拖出地牢。

　　不多會兒，少女失魂落魄走出。

　　左手提著顆血淋淋的人頭，右手提著把血跡未干的劍，緩慢從二人身邊走過。在翟樂開口之前，她終于回過神，白著嘴唇，軟聲懇求：【阿父，給兒臣一點時間冷靜?！?/p>

　　翟樂心疼道：【為父會替你討回公道！】

　　養(yǎng)在地牢附近的惡犬聞到血腥氣，沖著人頭狂吠，拴在脖子上的狗繩被大力繃緊。

　　少女提起那顆不再溫柔的腦袋。

　　沉默看了幾息，抬手一丟，在空中拋下完美的弧度，還未落地之前就被高高躍起的惡犬張口叼住。這一幕看得喻海都有些揪心，猜測學(xué)生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留幾個?！?/p>

　　青衫文士聽說此事是這樣結(jié)局，唏噓之余也松口氣：“殿下說什么‘留幾個’？”

　　喻海道：“留幾個給她殺?！?/p>

　　青衫文士：“……”

　　說實話，第一次看到殿下的時候，他還以為終于能碰見一個精神狀態(tài)、心理健康都優(yōu)良的武膽武者。沒想到還是被迫走上不歸路。

　　“……那些卑鄙小人，當(dāng)真是該死！”青衫文士又問及太女府的人怎么辦，這件事情牽涉前朝內(nèi)外，偌大太女府更是著重要被清洗的地方，也不知有多少人沒牽涉進去。

　　這些人可都是主上耗費無數(shù)心血提拔的。

　　出了這么大問題，還能不能用？

　　繼續(xù)用，心里膈應(yīng)。

　　不繼續(xù)用，放了成隱患，全殺了又可惜。

　　他一個旁觀者聽著都惡心，更別說作為當(dāng)事人的主上。喻海說道：“殿下說她自己緩和好了親手處理，主上就由著她了。武膽武者是刀，刀子想要鋒利離不開磨刀石?！?/p>

　　“哎，也只能如此了?！?/p>

　　被刺激成變態(tài)也好過從此一蹶不振。

　　此事要是處理不好，后續(xù)的麻煩比頭發(fā)都多。待這陣風(fēng)頭過去，青衫文士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文武百官可能會提議廢立一事。王太女不行沒事兒，翟樂不還有一個兒子？

　　青衫文士將惱人的問題丟腦后：“對了，誰給殿下下藥？太醫(yī)看了可有說什么？”

　　他說著頓了一下，明顯是想到林風(fēng)。

　　這事兒跟林風(fēng)也脫不開關(guān)系。

　　“……不是什么損害身體的陰毒之物，太醫(yī)看過，說那只是活血補氣的，只是藥效猛烈，殿下又是氣血旺盛的少年武者，這才會無法控制……如何中招卻是不知?！迸僬辛艘磺?，唯獨不認這一筆，他也確實沒作案動機。他比任何人都不想過早東窗事發(fā)。

　　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被發(fā)現(xiàn)。

　　能拖到王太女成年再爆出，屆時殿下心性已定，挑唆父女離心離德，翟樂的繼承人真就廢了，那樣才痛快！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往淺嘗輒止的親昵竟然不管用，甚至還火上澆油，這才被王后的宮娥撞破發(fā)現(xiàn)了真相。

　　青衫文士篤定道：“林令德干的。”

　　喻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p>

　　多余的話也不想說了。

　　王庭上下風(fēng)波不斷，喻海光想想就頭疼，哪還顧得上已經(jīng)逃之夭夭的林風(fēng)？既然沒有徹底撕破臉，兩家就默契當(dāng)無事發(fā)生——沈棠還需要曲國吸引火力爭取喘息空間呢。

　　互相還有利用余地就沒必要決裂。

　　說起下藥——

　　喻海覺得林風(fēng)也不是那么正直可靠了。

　　“派人去查一下籍田和那批糧草?！庇骱Ｒа缽娬{(diào)重點，道，“掘地三尺地查！”

　　其實問題不大。

　　蠱蟲說白了也是一種生物。

　　是生物就離不開供給，沒供給會餓死。

　　事發(fā)這么多天，哪還有什么把柄？

　　就在翟樂幾個被意外風(fēng)波吹得頭昏腦漲的時候，林風(fēng)的日子其實也不如意。這事兒還要從昨天說起，林風(fēng)一行人就地開了一場會。

　　會議內(nèi)容是給瑪瑪準備一個大驚喜。

　　以上內(nèi)容出自公西仇之口。

　　“……杉永郡居然還沒打下來？這不像瑪瑪該有的辦事效率！難道是因為化身，她就不行了？”公西仇閑著無聊飛上天接替斥候的活兒，匆匆打探杉永郡歸屬，卻發(fā)現(xiàn)地面城墻雖破敗，但城頭上的旗幟沒有改姓，也就是說還沒被沈棠攻下來，這就稀奇了。

　　林風(fēng)道：“或許是有勁敵？”

　　“芝麻大點的地方，能有什么勁敵？”公西仇道，“我剛才粗略查探了一下，實力最強的武者也才十一等右更！這種實力水平的武將，她十二歲就能拳打腳踢一串了?！?/p>

　　就算這個十一等右更作為防守一方占著城高墻厚的優(yōu)勢，面對重兵壓境也吃力啊。

　　一次攻不下來就攻打兩次。

　　兩次不行打三次，城墻拆了就好打了。

　　林風(fēng)也想不通其中關(guān)節(jié)。

　　羅殺跟他的人也帶回了一些消息。

　　城內(nèi)糧食緊缺有一陣子了，士氣低迷，路上抓到兩三個衣衫襤褸、骨瘦嶙峋的年長逃兵，由此可見城內(nèi)氣勢潰敗到了什么程度。

　　說句難聽的，這座城現(xiàn)在就是紙糊的。

　　伸出手指戳一戳都能戳破吧？

　　公西仇想著，既然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瑪瑪他們的大部隊，倒不如搶在這之前將杉永郡好不容易修好的城墻再砸了，拿下這塊地盤。

　　待瑪瑪過來豈不驚喜？

　　林風(fēng)遲疑：“……但我們?nèi)松?。?/p>

　　“兵貴在精不在多，怕甚？”

　　公西仇有著豐富的攻城砸墻經(jīng)驗，斗將殺敵，他是專業(yè)的！這次出使曲國也將他憋壞了，天天曬太陽曬得骨頭僵硬。此番出手，既能攔截瑪瑪?shù)拇箫?，又能借花獻佛給瑪瑪一個驚喜，還能讓他出了這陣子憋的一口鳥氣……

　　一舉多得，豈不美哉？

　　羅殺也有些心動：“精兵奇襲？”

　　他跟公西仇這個組合，再來幾個文士輔助，轟炸幾面城墻不是輕輕松松？擱在他看來就是丟在地上的軍功，彎彎腰伸伸手就能拿。